正月里的天气还是很冷,地上还有没化开的雪,可顾大河却没有感觉到冰冷一样,怀里头抱着的银袋也掉到了地上,却也半点反应都没有。
正月底的天一旦黑下来,很容易就是伸手不见五指,张氏也不知是绊了什么东西,短短的一段路却一连摔了好几跤,好不容易才跑到顾盼儿家门口,整个人已经狼狈得不像样子。
顾盼儿还在药房里面,来开门的是顾清,见到张氏的样子先是一惊,不过很快就收敛了表情,将张氏请了进去,先是去给张氏倒了一杯蜂蜜水,然后才去药房找顾盼儿。
张氏端着蜂蜜水却没有喝,眼睛一个劲地往外面看着。
顾盼儿听到张氏来的消息并没有感到多少意外,以为张氏是来长自己商量,或者是心有疑惑想让自己分析一下,却没想到事情被三丫给爆了出来。用脚趾头去想也知道这事肯定是司南对三丫说的,只不过三丫也不是什么大嘴巴子,若非出了今天这样的事情,三丫估计也会一直憋在心里面。
虽然答应了小娘子不说,可这事情已经差不多明了,说不说貌似也无妨了。
于是顾盼儿仅是犹豫了一下,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并且也说了这事是司南查出来的,起因则是四丫说过陈氏曾说过也要将她卖了的一句话。
一句话就引起了大闺女的怀疑,而自己当娘亲的却从来没有怀疑过。
张氏浑身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脏一阵阵缩着,难受得连呼吸都困难无比。尽管当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可张氏仍记得小娘子转身离开时,那一眼的冷漠。可以想像得出,倘若小娘子心中无恨就不会出头,那么自己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小娘子是自己的闺女。
突然间想到什么,张氏放下杯子,猛地抓住顾盼儿,急道:“她是招儿还是来儿?她是招儿对不对?”
顾盼儿蹙眉看了一眼自己被抓住的手,忍了忍,终是没将手抽回来,点了点头:“她是招儿。”
张氏又急问:“那来儿呢?来儿在哪里?”
顾盼儿闻言,表情就冷了下来,声音冷硬:“大难不死!”
“大难不死……”张氏琢磨着这四个字,瞳孔顿缩了起来,这大难不死的意思就是经历了特别危险的事情,就差那么一点就没活成的意思吗?哆嗦道:“来,来儿她怎么了?还,还好吗?她现在在哪里……”
顾盼儿抽回手,淡淡道:“此事我不过是从他人打探中得来,只知道她刚经历了生死,现在的情况还是不怎么好,不过暂且无生命之忧罢了。而且她身在京城,仅是一来一回就要用到两个月的时间,我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有办法亲自看到她的情况。”
张氏颓然耸下肩,面色依旧苍白如纸,满目的茫然与无措。
“这件事太过突然,想必你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还是回去好好歇着吧,到了明天早上,说不定会好点。”顾盼儿说着朝外瞥了一眼,额间有可疑黑线滑下。
张氏闻言呆呆地点了点头,连蜂蜜水都没喝起身就走。
顾盼儿将杯子拿起递了过去,道:“先喝了再走,路上小心一些。”
张氏木木地接过,然后几口就喝了干净,将杯子放回桌面上以后,就这么直愣愣地走了出去,到了门槛的时候还被绊了一下,若非顾盼儿伸手扶住,估计就要摔到地上去。
这个样子的张氏看在顾盼儿的眼中,不免有些烦闷,不耐烦地再次叮嘱了一句:“你走路小心点!”
张氏呆呆地点了点头,可是出院门的时候还是给绊到,差点再次摔到。
“我说你还能不能行了!”顾盼儿缩回手,不耐烦地低吼了一声,并不认为自己是在心疼张氏,而是看到张氏一身狼狈很不顺眼。
张氏呆呆地点头:“没,没事,我会走得好好地。”
顾盼儿皱起眉头,目送张氏离去,直到张氏走了一半的路才转身进门,顺带把院大门给拴上,却没有看到她转身以后张氏又一跤摔到地上去。
不过就算顾盼儿看到,也只会一脸无奈,不会再上前去扶。
回到院子以后顾盼儿的脸就黑了下来,朝一边瞥了过去,冷哼道:“出来吧,还躲在那里做甚?真当天黑了娘就看不到你们了?”
楚陌抱着楚子轩默默地走了出来,站在离顾盼儿一丈远处。
“大姐姐好凶,轩儿怕怕。”楚子轩可怜兮兮地看着顾盼儿,表情看着倒真像那么回事,可眼睛却是忽闪忽闪的。
顾盼儿斜眼:“下次装的时候把眼睛也控制一下,太假了!”
楚子轩闻言僵了一下,耸拉下肩膀:“大姐姐太聪明了,不好玩。”
是不好骗才对吧?顾盼儿一头黑线,无语地看着这小童。
“药。”楚陌平静地说了一个字,夜幕下倒是看不清其表情,毕竟有着那一脸的黑胡子还有流海挡着。
而且这伸手都快不见五指的夜晚,自然不好看清楚,哪怕顾盼儿夜视能力很强,也是如此,所以只是打量了一会儿就收回了视线。
“我欠你们的?”顾盼儿没好气道。
楚子轩可怜兮兮道:“大姐姐,轩儿没糖吃了,会很疼的!”
卖萌可耻!幸好这是黑夜,再萌也要打几折才行!
顾盼儿斜眼,考虑着自己要是把这小童身上的毒给解了,会有什么好处。想来想去,顾盼儿都没有想到能有什么好处,坏处倒是有一箩筐的,顿时就有种扭头走人不甩他们的想法。
这么想着,顾盼儿便想这么做,谁知一扭头这男人就挡在了前面。
“药。”又是一个字,冷硬得很。
顾盼儿见这男人身手不错,歪着脑袋想了一下,便伸手掏向怀里面。这一掏才想起自己刚才炼药,身上的瓶子差不多全都放到了药房里头,于是抬起了的手又放了下去,眉头蹙了起来。
楚陌却盯上了顾盼儿的胸口,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
“看什么看,平的!”顾盼儿朝自己平胸一拍,白了楚陌一眼,然后转身朝药房走去。
楚陌浑身一僵,嘴角可疑地抽了抽,默默地跟了上去。
顾盼儿可不想外人进自己的药房,打开门进去以后就从里面把门一关,将叔侄二人挡在了门外,之后翻看了一下自己的炼制的解毒丹。发现这些解毒丹虽然都还行,可想要一次性解除小童身上的毒,还是勉强了些,怎么也得服上十次八次的,才能够完全清了。
一天一次的话,那就得要十天的时间,貌似也不太长。
不过让顾盼儿就这么便宜送他们,还真就不太乐意。想了一下,拿了两颗药丸子出来,一颗是普通一点的解毒丸,另一颗则是解毒丹,名字虽然差不多,所用之药也差不多,后者明显比前者要好上许多。
出门手,手一摊,道:“黑的那颗大人吃,晶绿的那颗小人吃!”
一只大手默默地伸了过来,顾盼儿却猛地收回手,阴笑道:“想要这药没问题,不过我这药可是不好炼制,所需之药都是从葬神山脉中得来。想必你也听说过,这天下就没有免费的午餐,所以吃了我的药就得给我干活。”
楚陌沉声道:“可以。”
顾盼儿便将手再次摊开,等楚陌接过药之后,才再次说道:“那明日一早你便进山给我采药去罢,除了人参以外的所有珍贵药材。记得是珍贵的,而不是随随便便普普通通的那些,年份低于百年的,最好不要采回来,否则浪费了一些。”
楚陌察看药丸的动作一顿,嘴角再次可疑地抽了抽,之后默默地将那颗黑色药丸咽下,又一把将小童揪了过来,将绿色的那颗递到小童嘴边。
小童对着药丸看了又看,疑惑道:“叔叔,我看两颗都黑的,你咋分出来的。”
楚陌幽幽地说了声:“你眼瞎!”然后一把撬开小童的嘴巴,将药丸塞了进去,再对着小童后背一拍,待确认小童将药丸咽进去以后,才将小童松开。
小童挥爪抗议:“叔叔你想噎死轩儿!”
楚陌瞥了小童一眼,却是一声不吭,又看向顾盼儿。
居然毫不怀疑就咽下去了,顾盼儿不免有些无语,毕竟这男人从一开始就一副防人的姿态出现,现在被其如此信任,顾盼儿还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俩就不怀疑她给的是毒药?或者是顺便搓出来的泥丸子?
“行了,没事睡觉去吧!对了,这几个棚子你们都可以去,就是不能去那个棚子,要不然被牛给顶了可别怪我不提醒你们。”顾盼儿无聊地打了个呵欠,一副想要睡觉的样子,说完也不理这叔侄俩会咋样,直接转身走人。
直到顾盼儿离开以后,叔侄俩对视一眼,却是向顾盼儿所指暖棚走去。
什么牛那么厉害,竟然还会顶人?
暖棚门刚打开,一只黑漆漆的牛头从里面伸了出来,黑夜下只有那双大眼睛是贼亮贼亮的,大鼻子朝外呼着热情,并且跟狗似地嗅了起来。
叔侄二人:“……”
哞!
主人,家有陌生人!
大黑牛低头一顶,将开三分之一的门彻底顶开,朝叔侄二人顶了过去。
楚陌见势不好,赶紧将小童拎起,瞬间跳到了暖棚顶上。
大黑牛一下顶了空,抬头四处找了起来,时不时‘哞’上一声,两条前腿也是不时刨一下地,一副时刻准备战斗的样子。
叔侄二人再次对望一眼,默默地蹲在那里,动也不敢动一下。
大黑牛认准了家里头有陌生人,整个院子里疯跑找人,到处乱闻了起来,牛叫声充斥了整个院子,响彻整个上方的天空。
一根人参从二楼一处窗户飞了下来,直中大黑牛脑门,紧接一道略显不耐烦的声音传出:“吵什么吵,滚回去睡觉去!”
大黑牛低头闻了闻,见是人参,立马就咬在嘴里,之后又凶狠地扫了周围一眼,这才转身进了暖棚里面。这还不算什么,进去以后还先把人参给放下,用嘴把门给关上以后,才又咬起人参,回到自己的窝里躺着享受去了。
叔侄二人见状再次面面相觑,均是一脸无语的样子。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根是人参吧?至少有百年以上吧?竟然就这么让一头头给叼走了,这简直比皇室之人还要浪费!
还有这牛是什么品种,好肥的样子!
因为叔侄二人就在牛所在的棚子顶上,所以叔侄二人都很是小心地悄然离去,不敢再次惊动这头跟狗一样灵敏的大肥牛。
一切看似平静了下来,顾盼儿躺在床上把玩着两根毒牙。
每一根都有三寸之长,这是从斑斓大蛇口上拔出来的。顾盼儿意外地发现这毒牙十分的坚硬锋利,比起自己的两把匕首来说要锋利得多,无需动用灵力,用需用尽全力一划,这毒牙就能划在蛇皮上划出一个口子来。
可惜这俩毒牙都有毒,并且还不好清理,否则可以当常用工具。
不过尽管如此也没有关系,顾盼儿打算将这俩毒牙收起来作为防身之用。而且毕竟有两把,顾盼儿打算做好了以后给一把顾清,用这个防身的话比匕首要强多了。
若对方心怀不轨,只要被这毒牙刺破一点皮肤,就能要对方的命。
“又拿这两根毒牙出来玩,你自己倒是不怕毒,就不怕一不小心把别人给毒到了?”顾清见顾盼儿又在把玩毒牙,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又说道:“你就真不过去看看?我见你娘挺不对劲的,也不知道你爹怎么样,还是看一眼比较好吧。”
顾盼儿不为所动:“迟早都有这么一遭,这是该他们受的,我过去又能帮得了什么?反正还不至于会死人,我只要等着看结果就好。”
顾清道:“有时候真感觉你不像个好人。”
顾盼儿顿了一下,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说你坏话呢,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有病!”
“那是因为你说对了,我才理所当然!”
“你果然有病!”
“自然没你正常!”
“……”
顾清狐疑地看了顾盼儿一会儿,总觉得顾盼儿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又看了看她手上的毒牙一眼,干脆懒得理她了,坐到桌前看起书来。
顾盼儿看了一眼顾清,之后又默默地看起手中的毒牙来。
以安氏的种种怪异看来,这俩人明显与京城一些人有关系,倘若小相公只念书不考试倒也无妨,或者只考秀才也是无妨。可小相公的志愿似乎不单单如此,而是金榜题名,面向当今。
到时候又会是怎么样的一番光景?顾盼儿皱起了眉头。
开始的时候顾盼儿并不曾担心过这一点,可小相公就算是自学也能有这成就,并且最近连孙言都自叹不如,可见小相公能耐不小。
倒想阻止一下小相公的步伐,只是能阻止吗?
一切都蒙在鼓里,顾盼儿第一次有将之拆穿的冲动,可如何向安氏下手?
犹豫再三,还是难以下手。
一股烦闷生起,顾盼儿翻身躺到床上,将毒牙往枕底下一塞,闭上了眼睛。
“这么早就睡了?”顾清小声嘀咕了一句。
床上的顾盼儿却无动静,如同真的睡着了一般,室内一阵安静。
而今夜注定无眠的人很多,小娘子与孙言如此,顾大河夫妇如此,顾大江与陈氏更是如此,就连周氏也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老头子,你说老三知道了这事,会不会怪咱?”周氏打心里头还惦记着这老三家的东西,一想到老三知道这事以后会跟自个翻脸,周氏就一个劲地肉疼着,觉得亏大发了。
老爷子也是这会才知道这事,自家自示清高,哪怕是在闹饥荒的时候也不曾动过卖儿卖女的念头,没想到这死老婆子竟然这么荒唐,合着大儿子还有大儿媳妇,一声不吭地就把老三家的俩女娃子给卖了。
这事要是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地,也就拉倒了,可偏让人给查了出来。
这一下死要面子的老爷子,可是觉得面子丢大了。
“现在才来担心有啥用,当时咱没见你担心这事?”老爷子也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听到周氏这么一说,立马就沉下了脸:“咱们家的脸面可是让你们给丢尽了!这把人卖人伢子还说得过去,可这都把人给卖啥地方去了?这种事情你这死老婆子也做得出来,还真不怕被雷劈了!”
周氏反驳:“当初老大可是跟咱说卖人伢子的,谁知道老大这俩口子竟然敢那么做,咱乍一听到也是吓了一跳呢,这会心里都是寒的。”
老爷子啐道:“你心寒啥,人家老三这俩口子才叫心寒呢!”
周氏闻言不由得咕哝起来:“心寒啥?不就俩赔钱货,没了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