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的时间了,他们简单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拿出自带的午餐吃了起来。高杰拿出一张卷着大葱的饼,趁人不注意,把里面包着的引火装置放进口袋,然后大口吃了起来。
下午高杰继续往粮仓搬粮食,他把麻袋往地上一放,看准时机,把引火装置往堆得高高的米山里一插,返身走了出去。
检察厅山野凉介的办公室里,山野凉介朝廖静深问道:“有人给我反应,说金州民政署韩忠富副署长的家人请你吃过饭?”
“以前我们就认识,只是一顿饭局而已。”廖静深笑道。
“以前你们并不认识。”山野凉介说道,“我的人问过韩忠富,他说以前根本不认识你,只是听说过。”
“呵,那现在不就认识了嘛!”廖静深继续打着哈哈。
“他正在接受金州警察署的调查,他的家人为了让你帮他说情,给了你多少钱?”
“我从来没收过他们的钱,不信?你们可以查。”
山野凉介想了想问道:“我会查的。我听说赵东升死了?”
“这个,呵。”廖静深说道,“你应该去问神谷先生。”
“可神谷川让我问你!赵东升究竟是什么人,你们在中共特委一案上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山野凉介说道,“我提醒你们,这个案子一天不结束,我就一天不能对他们提起公诉。”
林重开着车带着神谷川没走多远,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紧急的消防警笛。俩人回到警察部,神谷川对着那个值班的行动队队员说道:“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不是说了吗?找不到威力谁都不许回来!”
“其他人都去了,他在值班。”林重说道。
“你们翟队长还没回来吗?”神谷川问道,然后走到办公室,给武田光打了个电话。
“他们对翟勋的调查快结束了,翟勋很快就能回来。”神谷川对林重说道。
林重刚出去,安藤智久就给神谷川打过电话来说:“神谷君,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神谷川走到安藤智久的办公室,见他拉开窗帘说道:“你看那边。”
远处,一股巨大的浓烟在冬季的夕阳下蒸腾起来。不等神谷川开口,安藤智久背着手说道:“满粮起火了,那里至少储备了关东军八个师团半年的口粮。”
“什么?那我现在就安排人去调查。”神谷川说道。
“不用,附近警察署的人已经去了。我有必要提醒你,你现在是警察部的次长,对于有些案子,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亲力亲为,还是等着他们向你汇报吧!而且现在正在救火,你去了也没用。”安藤智久又问,“威力找到了吗?”
“没有,我找了整整一天。现在咱们的人还在找。”
“满棉起火案的嫌疑人王喜怎样了?”
“他还被扣押在这里,我差点把他忘了。”神谷川说着朝审讯室打了个电话,问道,“王喜招了没有?什么?他死了?”
安藤智久惊愕地看着神谷川,见他放下电话说道:“部长,王喜招供之后死了。”
“死了?都招供了怎么还能死?”安藤智久问道,“我得去看看。”
“部长,他都死了,而且有口供了,就不用看了吧?”
“他死在咱们这里,我身为关东州警察部部长,如果不去看,那就是我的失职。”安藤智久说着和神谷川走了出去,在走廊里又嘟囔了一句,“这个冬季过得真不清闲。”
神谷川回到办公室里,背着手,看着窗外飘散的浓烟,又看看墙面上的关东州地图,有些出神。半晌,他找出关于满棉起火的报纸和报告,联想到现在的满粮大火,他沉吟片刻,翻开《关东州厅各机关联系簿》,抓起电话朝关东军参谋本部拨了过去。
“关东军参谋部吗?你是中田义雄中佐?我是警察部次长神谷川……”
“好久不见了,神谷君……”中田义雄寒暄道。
神谷川最反感这样的寒暄,打断他问道:“我有重要的事想问你。从十二月到现在,关东军是不是针对抗联的共匪有一系列的讨伐计划?”
中田本来还想寒暄几句,听神谷川这么问,突然警觉起来,反问道:“神谷君,这些好像不是你警察部所能过问的吧?”
“你误解我了。中田君,你听说满粮着大火的事了吗?”
“当然听说了,现在还没扑灭吧?”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上次的满棉大火和这次的满粮大火是否扰乱了你们对抗联的讨伐计划?”
“真是奇怪啊!神谷君,你从哪儿知道的我们的计划?”中田义雄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看来真是这样,我是怀疑这些大火背后有人为纵火的可能。”
“你是说,这些是间谍所为?是专门针对我们的围剿讨伐计划的?神谷君……”
“中田君,我的推断是,如果满棉和满粮的大火真的是间谍所为,那么我想让你们配合我,一起查查你们关东军内部是否出了问题。因为这两个推断是关联关系。”
中田义雄没有说话,而是哈哈大笑起来,然后问道:“仅仅凭两个推断?神谷君,那么你们抓到了放火的人没有?”
“满棉的算是抓到了,满粮的现在正要调查……”
“算了吧神谷君,你们警察部的手段我向来是清楚的,如果你们真是抓到了放火的嫌疑人,那么关东州所有的报纸上早就该大肆鼓吹了……”
“中田君,我会派调查人员去……”
“就这样吧,神谷君,我还有事要忙。”
神谷川还想说什么,中田义雄却直接挂了电话。面对这个根本不买自己帐的人,神谷川心有不甘。他静静地想了想,决定去找安藤智久。
“什么?你怀疑关东军参谋部里的情报外泄?你还想让我给你开调查令?”安藤智久听了神谷川的来意,由惊转怒,转身训斥道,“简直荒唐!”
“部长,其实这一点都不荒唐。我的推断是,倘若满棉和满粮都是人为纵火,那么放火人肯定有他的战略意图。满棉和满粮都是关东军的作战物资提供者,我已经从中田义雄中佐嘴里证实了他们确实有围剿抗联的作战计划,而这一点,恰恰证实了我的推断——满棉和满粮起火绝不是偶然!”
“那么你给我说说,你抓到了放火的嫌疑人了吗?他们是在什么时间?以什么方式放火?还有,他们到底是谁!”
“这……王喜不就是……”
“神谷川!你简直拿我当傻瓜!”安藤智久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你不仅拿我当傻瓜,还拿所有人当傻瓜!你以为我不知道王喜是怎么死的?我是替你瞒着,我是没说!要是放在以前,我们人赃俱获地破了案,我一定会让报纸大肆报道,让哪怕关东州的老鼠都知道我们的荣誉!可现在呢?你看看满棉的王喜,我只能给植田谦吉长官说我们已经破案了,除此之外,我还能说什么?我敢说破案的细节吗?我不敢,因为它根本就没有细节!”
安藤智久的训斥让神谷川无言以对,他心里总是对自己操控的各种事沾沾自喜,因为他觉得,这些事的结果在他和别人看来,总是正确无误的。但是安藤智久的大智若愚此刻反而让他觉得无地自容。
“神谷君,你很聪明,但不够智慧。你什么时候能够学着用政治的眼光来衡量大局?关东军参谋本部是你想调查就调查的吗?简直开玩笑!”安藤智久用食指和中指的关节敲着桌子,半晌又平静下来,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如果你真的想调查他们,可以。因为这是你的职责,咱们特务调查科本身就是一个反间谍的组织。如果这里面像你说的那样,真有间谍的影子,相信任何人都不会阻拦和姑息。可是我不会给你开任何调查令,因为从政治层面来讲,去调查关东军内部,无异于告诉别人,关东军内部有间谍。这是削弱士气的最佳方法,弄不好还会引起内乱。所以你的调查行动也别让我知道,我只看结果。明白吗?”
两分钟之内,安藤智久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这让年轻的神谷川始料未及。安藤智久说话的方法、分寸、以及思考的方式,根本就跟自己不在一个层次上。神谷川刹那间明白了什么是政客,什么是差距;也悟透了什么是聪明,什么是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