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差矣,我并非否定五谷之功用。殊不知,神农不仅倡导五谷,也提出要服食上等药物。但上等药物稀有难寻,而五谷只需辛勤耕种便可得,所以才会被推而广之。世人只识五谷不知良药,大概是习惯了已经熟悉的东西,而对未知之物而感到奇怪罢了!”
向秀仍不放松,继续难道:“你说良药为上,五谷为下,那为何饭菜吃入腹内,没过多久就要补充,否则就会饥饿难耐呢?”
嵇康辩道:“我方才之言并未否定五谷对身体的益处,只是说五谷在养生方面不能跟良药相比罢了。众所周知,麦子比大豆好,稻米又胜过小米。但在没有稻米的地方,人们只能将麦、豆作为珍贵的养生之物,认为没什么可以超过它们了。现在世人不知道良药的功效,就如只知麦、豆,不知稻米一样。如果不能从五谷和众多食物中取舍有度,那么吃进去的东西便会污染肺腑,使身体成为百病依附之场所,反而伤身害命。我听说螟蛉产子,如果被细腰蜂拿去养育,产生出的后代便会化作细腰蜂,这是本性的改变。橘树种在长江以北就会变成枳树,这是形体的改变。这些改变,原因何在?乃是因为接纳了所食之物的元气,导致禀性产生改变。若能从良药中摄取元气,给养自身,岂不是养生之大幸?”
王弼听了嵇康一番论辩,暗自体味其中之妙,不由连连点头。只有向秀仍不服气,犹自追问:“如你所说,奉行养生之术便可与千岁的王子乔比寿。那么请问在座各位,有谁亲眼见过那样的长寿之人?”
这一句问出来,满座皆摇头摆手表示从未见过。曹林一直听着三人之间的博弈论辩,越听越觉得嵇康不但对养生之术颇有一番真知灼见,而且对人生也存有相当超脱高洁的志向,一番论辩可算说到了自己心窝子里,不由将他引为忘年知己。此时见向秀发此一问,知道要回答这个问题实在难上加难,自己也对答案非常好奇,不由自主地前倾身子,等着嵇康的回答。
没想到嵇康毫不犯难,微微一笑:“那我也来问问你,就算是看见了千岁的老人,你又凭什么来识别他呢?若凭外表来看,他与常人无异。若凭年岁来验证,朝菌不知晦朔,蜉蝣不识神龟,世人以短短数十载寿命来衡量千岁之人,其难可比登天!彭祖七百岁,人们认为是古书的虚妄之言;刘根久睡不食,人们以为他善于忍饥挨饿;仲都冬天不穿衣服身体温暖,夏天穿着皮衣却身体凉爽,人们觉得这是偶然现象;李少君能认出遥远年代的玉碗,人们都说这是占卜所知;唐尧把天下禅让给许由,人们断定是编造的故事。用狭隘的眼界来揣测奥妙的乾坤,正如井底之蛙,坐井观天,难怪世人从未见过神仙!”
这一番话语惊四座,满座之人无不称叹。向秀也不得不心悦诚服,对嵇康拱手拜道:“叔夜,今日我是真服了你!”
“好,好,好!贤侄一番旷世奇论,令本王大开眼界,甚得吾心!”曹林赞完,捋髯笑望着嵇康,已将王弼之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嵇康起身谦道:“谢王爷夸赞。今日多亏辅嗣、子期相难,令我对养生之论有了更深刻地认识,他二人可算我的良师益友。依我所见,养生有五难:名利不灭、喜怒不除、声色不去、滋味不绝、神虑消散,此五难不除,养生不可期也!”
王弼与向秀见他如此自谦,举杯相敬。在座诸人也都齐敬嵇康,赞不绝口。
这日之后,嵇康关于养生的两篇著作《养生论》和《答难养生论》名动京城,被当世之人诵读传抄不断,皆将他视为天人。他对养生的见解,也对中国养生学的发展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却说曹璺与红荍躲在纱帘之后,见曹林对嵇康从刁难转为称赞,最后已改口唤为“贤侄”,一颗心终于归位,觉得已然胜券在握,便回到闺房中静候佳音。
当夜散席之后,曹林将嵇康留下唤至自己书房。曹璺得知消息欢喜非常,携着红荍悄悄来到书房外,趴在窗棂边仔细倾听。本以为曹林定然和颜悦色,正与嵇康商谈婚事。谁知刚趴到窗边,却听屋内传来一声拍案,接着就是曹林一句高声怒斥:“大胆嵇康,你可知罪!”
她从未见父王如此动怒,吓得控制不住惊叫出来。红荍赶忙用帕子掩住她的嘴,两人惶恐不安地对视着,却听曹林道:“长乐,还不给本王进来!”
听见此声,曹璺惊得花容失色。曹林只有在怒极之时才会直呼她的封号“长乐”,她长这么大只有一次,今日是第二次。那次是因她小时擅自骑马,从马上摔下来险些毙命。曹林又惊又怒,将她一通狠斥。而这一次……
父王传唤,不敢不从。曹璺强自稳住心神,被红荍扶着进入房中。抬眼一看,只见曹林面色铁青地坐在桌前。而嵇康则低头垂手立在一边,见她进来,抬头与之对视一眼,眸中一片坦然。
曹林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怒火,神色冷肃:“你二人之事,谁来与本王解释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