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夏侯玄带领一干人到达夏侯徽坟塚时,已至黄昏。众人放下大木箱,皆累得气喘吁吁,直不起腰来。打开第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冥器纸钱。看着手下一张张烧着纸钱,夏侯玄立在墓碑前,半饷说不出话来。他想要祭拜的,又何止夏侯徽一人?环顾四周寥落破败的景象,就知司马师一次香也未曾来上过。他究竟是不愿,还是不敢?
“容儿,为兄来迟了……”在香炉中插上三根高香,夏侯玄拨了拨烧得正旺的纸钱,浓重的黑烟直上青天,“他们都说你是心悸而死,我却不信。你有什么冤情就说给我听,为兄为你做主!”
话音方落,烧着的纸钱顿时熄灭了火苗,任是怎么点也不着。夏侯玄盯着一地纸灰,拳头越攥越紧:“挖,给我挖开这墓,我要看看容儿究竟是怎么死的!”
众人皆茫然,就算他是夏侯徽的亲兄长,也无权将别人的妻子开棺验尸。何况那人还是司马师。正不知如何应答,随行的两位黑衣人中,一人摘下帽子按住他肩头道:“太初,你冷静一些,此事万万不可。”这人正是曹纬。
“不如此,我岂非一辈子也无法得知真相?你叫我如何甘心!”
“我倒有一法,不知可否一试?”夏侯玄与曹纬皆回头看去,见另一位黑衣人也去掉帽子,抚开额前长发道。
“叔夜,你有什么法子,快快使出来!”夏侯玄急不可耐。
嵇康抬头望了望天色,月亮已经升了起来。初秋之际,月光清亮,星辉稀少,照着月下几人焦急发白的脸庞,更显凄凉。
“今夜月光甚明,魂魄不宜出行,我也只能尽力一试。”嵇康走到还未烧掉的冥器前,俯身挑拣出一件物品,是一把竹制的简陋古琴,本是烧给故去之人所用,只有正常琴的三分之一大小,并不能弹。他将琴拿在手中,对夏侯玄道:“太初先与众人退至远处山坡,待我抚琴一试。”
“这……此琴如何弹得响?”夏侯玄难以置信。
“你就莫管了,他连一根弦的琴都能奏响,就让他试试吧。”曹纬携起夏侯玄,与众人一起退到远处山坡上,遥遥观望。
嵇康扫清地上纸灰,点燃三炷清香,对夏侯徽的墓碑拜了三拜。他撩开黑袍席地而坐,将竹琴放在膝上,轻启唇道:“阴阳两界,一碑之隔。芳心若知,遣琴与我。”说罢闭上眼将手空置弦上,悬腕浮手,静静等待着。
静寂片刻,一阵凉风刮起,只吹得碑前之人衣袂飞扬,束起的黑发也飘散开来。风从墓碑深处而出,越吹越往上空盘旋,直到荡起天边流云将月光遮蔽。嵇康觉得身子迅速旋转起来,渐渐升高,好似漂浮在空中,又缓缓落至地面。待睁开眼时,已置身于一个清雅古朴的幽馆之中。抬眼相望,一位容貌端丽,举止优雅的女子,着一身玄红喜袍,坐在他面前。
“先生既抱琴,妾当抚来听。”女子淡雅一笑,接过嵇康怀中之琴,挥动素手弹奏起来。再看这琴,已不是方才那把简陋的竹琴,成了一架精美的七弦琴。
琴声先是悠然从容,如云中飞鹤,逍遥展翅。继而欢愉起来,似双燕并头宿,鸳鸯插翅啄,缠缠绵绵,嘤嘤转转,流音不休。如此翩然盘桓了一番,琴音蓦地一止,继而发出砰然铮鸣,惊得人心扉一震。停了一瞬,琴声再次响起,如弦断音残,嘈嘈错错,曲不成曲,音不成音,只把人心肝寸寸摧断,再难收拾。一曲弹罢,女子已然花容无颜色,双泪垂襟前。
嵇康随着她的弹奏凝神体会,一幕幕画卷浮现眼前,是一出惨绝的爱情悲剧。故事中的一对爱侣从相爱相敬,到后来一朝生变,惊飞栖鸟,终于反目相残,雌死雄飞,千山暮雪,只影无痕。世上竟有这般狠毒之事,足以凉透所有爱人之心。
“妾之冤情,先生可知?”
“我已知晓……夫人琴音妙绝,不知此曲为何名?”
“情之所至,无谱而成,你可唤作《孤馆遇鬼》。”
“非也,当谓之《孤馆遇神》。既弹此曲,有何话要对我说?”
“只求世人知我枉死,告之戒之。”说到这,她抬起头字字深重道:“世间一切如镜花水月,爱恨也好,仇怨也罢,皆不必苦苦执着。切记,切记。”
嵇康又待相问,眼前女子却变得愈加飘渺,幽馆也一点点消失不见,只剩一个清丽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用情至深可自戕,遇人忠奸费思量。
鸳鸯织就芳心梦,帕儿一落空断肠。
声音落尽,风暂云歇,月光重新浮现,照在嵇康皎洁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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