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他来时答应过曹璺,会放嵇康一遭,此番便当作守诺吧。何况他早料到嵇康会如此态度,便也不准备再谈,向院子里扫视起来。打眼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违和之处,只透过窗子看到似乎有人在屋中,看不清是谁。他使个眼色,命手下仔仔细细将宅院搜查一遍。这下这帮人可有了发泄之处,叮铃晃荡地开始搜查起来,什么东西都要翻上一翻,踩上一踩,宅院里顿时就乱将起来。
钟会背起手,眼神始终不离嵇康,等着看他的反应。嵇康脸上从始自终都毫无表情,似乎灵魂早已抽离身体,或者已与打铁的动作合而为一。
就在这乱哄哄的当口,一个衣衫不整的醉汉拎着酒葫芦踉跄而来,也不知趁着哪个地方的空子,钻进院子里来,边饮边道:“有大人先生,以天地为一朝,以万期为须臾……呃,好酒,好酒!”
嵇康一听这话便知来的是刘伶。他整日四处游荡,几年不见踪影,不知什么时候又晃荡到了这里。刘伶一身污秽酒气,来到钟会身前醉眼端详了一番,打了个酒嗝,道:“好个漂亮人物,你,你带好酒了吗?”
嵇康心里发笑,这话也只有他问得出来。
钟会被他浑身的酒味熏得够呛,此时又被一口酒臭气喷了一脸,险些作呕,忙退后几步,用衣袖掩住鼻子。几个随从见个醉汉敢来冒犯侯爷,准备将他打出去,却不知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关节,扑倒在地。院中混乱,并没人注意到。
而此时,另几个随从已经闯进屋子,搜查半晌一无所获,便把注意力集中到岳山身上。几人对岳山盘问了一通,没问出什么。其中一人仍不甘心,伸手开始往岳山身上搜,这下岳山可紧张了。曹纬写给嵇康的书信就藏在怀中,若被搜出来可就坏了!而嵇康听到有人盘问岳山,神经也紧绷起来,手中铁锤挥动的也慢了下来。
屋内,那随从已扯开岳山的衣襟,马上便要摸到书信所在。就在此时,刘伶恰好晃进屋来,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跤,一头栽到这随从身上,将他顶了个趔趄。岳山眼明手快,借着众人一惊之际,将书信投进刘伶开着口的酒葫芦里,来了个无影无踪。刘伶想必真的醉极了,竟发起狂来,将酒葫芦往地上一扔,当众便开始宽衣解带,边一件件将衣服脱将下来,边醉话连篇。众随从皆大惊奇,指点着笑骂道:“哪来的疯子,真是不堪入目!”
刘伶脱得只剩下遮羞的衣物,倒身大咧咧往地上一躺,像是要睡去。那个被他撞了一下的随从上前一脚,踹在腿上,道:“这不是你睡觉的地方,快滚!”
刘伶也不恼,大着舌头道:“你,你叫我滚?我叫你们滚才是!”
那随从气得哭笑不得,道:“我是官差,你凭什么叫我滚?”
刘伶醉醺醺道:“我刘伶以苍天为帷帐,大地为卧席,这屋子就好比我的衣裤,你们哪去不行偏要钻到我裤裆里来,怎么还叫我滚?”说罢伸个懒腰,倒头睡死过去。
众随从见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酒疯子,也不再跟他磨牙,骂了几句,重新去搜岳山。这一来自然什么也没搜到,只好悻悻地去向钟会禀报。
钟会见乱了这半日一无所获,非但嵇康对他毫不理睬,还被这突如其来的酒疯子搅了局,整个宅院乱糟糟,里里外外闹哄哄,村民们看得乐不可支,外面等候的仪仗队也被太阳烤得蔫茄子一般,不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沸腾的怒气,阴冷道:“不必再搜了,随本侯回去!”
众随从马上停手,簇拥着钟会准备离去。就在他将要踏上车辇的一刻,嵇康突然放下手中的锤子,抬头道:“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钟会转过身,逼视着嵇康:“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一代名士与当朝显贵,就这般在众人屏息敛气的瞩目中,说出了震撼千古的问答。无论当时他们激荡着怎样的情怀,只这一刻便足成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