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动众,千里迢迢来请的,定是嵇先生无疑。而向先生让我称他乃禾先生,乃禾不就是秀字嘛。学生从洛阳而来,就是为了求见先生,望先生教我《庄子》之学。”说着对二人又是深深一拜。
嵇康见是来拜师,自己要事在身,教不得他。而听他之言模糊,并未说清究竟是要拜谁为师,便道:“你一人怎可要我二人为师,到底拜谁你可想清楚了?”
向秀见他先前说要拜自己为师,方才却语焉不详,便不发话,等他回答。
郭象抬头看看两人,嵇康清冷,向秀和煦,还是选个容易点的吧,于是道:“学生素来听闻嵇先生所学高远,但曾言庄子之学不可言传,想必不能得学。而向先生对庄子亦甚精通,我愿拜向先生为师,学习老庄之道。”说罢单对着向秀一拜。
嵇康听他这话颇为圆滑,既想拜师又想两不得罪,心中不悦。自己与向秀何分彼此,若是郭象态度坚决,上来便拜向秀为师,倒是可喜可赞。而自己定会不吝才学,指点与他。可他偏要抖搂这种聪明,全无少年应有的天真朴实,将来恐怕是个官场好手,于庄子之道远矣。再看郭象头生反骨,更觉不祥。
而向秀此前听过郭象这番话,此时倒不觉得违和。他素来宽简随和,如今更是豁达洒脱,见郭象聪明灵透,又诚心求教于己,也不想难为孩子,扶起道:“你既愿学,我亦无事,日后有哪处不通,前来问我便是。”
郭象见他应了,忙又拜了三拜,唤作“师父”。嵇康见事已至此,也不便多言,转身对岳山道:“信已送到,你休息几日便回洛阳去吧。”
岳山却道:“家中有红荍料理,我还是留在先生身边,也有个照应。”
嵇康想岳山既已知晓自己与曹纬之事,留在身边也有个助力,便应允道:“也好,你一路风尘,先下去歇歇吧。”
“是。”岳山答应一声,见向秀在侧,便施了一礼,准备退下。谁知向秀却道:“你与红荍姑娘一向可好?”
自向秀那日离开竹林,四处游历之后,曹璺回到洛阳便为岳山与红荍办了喜事。二人婚后也算舒心和睦,这一晃也三载光阴了。岳山只道向秀见了自己会尴尬,没想他却主动问起,反是一惊,不自然道:“还,还好……多谢先生挂心。”
向秀点点头,笑道:“如此便祝你们百年好合。”口气态度甚为平和大方,全不似当初那般痴愚之态。连嵇康见了也不由暗自纳罕,待岳山走后,道:“子期,你这三年来可有何奇遇?”
“不过平平淡淡度日,并无奇遇,怎么了?”
“我看你此番归来,真是比从前洒脱不少,还以为有哪位仙人点化……”
向秀听出他玩笑,也不以为意,道:“若问有谁点化,全赖庄子之功。我这三年来混迹于闹市之中,心境反而愈发平静,对庄子之道也有了一番新的见解。余下此生,我立志要为《庄子》作注,不解出庄子之论的玄妙,誓不罢休。”
嵇康道:“子期之志着实可敬,但《庄子》之论前人多有注解,虽各有千秋可惜皆难及其妙。所谓言有尽而意无穷,若将庄子之道困于笔墨,恐怕会如流云入画,蛟龙缚足,失掉其灵动的魅力。”
向秀听罢若有所思,但他早已帷幄在胸,定要将自己多年所悟写出,以飨后人。面对嵇康的质疑他并不急于申辩,只打算注出几篇后再来与好友切磋。
嵇康也仅是发自身之感,并无任何干涉之意,见他思忖不语,笑道:“你当初走时说,归来时要用笛子为我吹奏《风入松》曲,不知何时才能一闻?”
向秀笑道:“你若想听,何时都可。不如我们这便去打些美酒来,待酒过三巡之后,月上树梢之时,我好好吹与你听!”
他话音刚落,睡在地上的刘伶听见“酒”字,腾得一声坐起身来,瞪眼嚷道:“哪里有酒,哪里有酒,我也要来!”众人见他此态,皆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晚几人在院中豪饮一夜方散,嵇康抚琴,向秀吹笛,刘伶醉唱。
弹了一弄又一弄,吹了一曲又一曲,饮了一壶又一壶。嵇康弹破了手指,向秀吹痛了两腮,刘伶喝干了所有美酒,却仍觉不够尽兴,只想如此纵情肆意,一直下去,一直下去,让此夜未央,此情无尽,斯人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