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从来不听人劝。如今母亲去了,更无人管得了你!我今日一番话,不只为了你,还为了你的妻儿,还有我们嵇家上上下下的人。若真有那一日,你一人去了我也不在乎,等日后到了地下,我自去向母亲领罪。可若是害了这些儿孙后代,我看你有何脸面去见祖宗!”他生性敦厚,从未发过这等脾气,今日也是悲痛气愤极了,才会如此。
嵇康凄然地抬眼看他,一句话也没说。
“好,好,真是不可救药!”嵇喜见说也无用,颓然倒在孙氏床前,大哭道, “母亲啊母亲,孩儿无能,孩儿不孝,管不了这狂悖之人……”
嵇康见他又扑在母亲身上痛哭,哭一阵,指着自己数落一阵,更觉头痛欲裂,胸口憋闷。起身走向屋外,灼烈的阳光扑面而来,刺得他睁不开眼。这世上最疼他的人,走了……
感阳春兮思慈亲,欲一见兮路无因。
慈母没兮谁与骄,顾自怜兮心忉忉。
诉苍天兮天不闻,泪如雨兮叹成云。
欲弃忧兮寻复来,痛殷殷兮不可裁。
嵇康回到洛阳之事,很快传到钟会耳中。他向司马昭进言,建议征召嵇康为幕僚,看他从是不从。司马昭派人前去征召,被嵇康以重孝在身,不堪出仕为由回绝。司马昭虽然不悦,但他一向标榜以孝治天下,不能自扇耳光,只好暂罢。
钟会下朝回府,满心愤恨。自打司马昭大权独揽以后,自己的地位可谓如日中天,但这些在他看来皆是表面风光,其中暗藏许多危机。首先,司马昭猜忌心极重,从不相信任何人,这点与钟会可谓如出一辙。这对主臣在一起,实是苟合之徒;其次,钟会为攀高位一向不择手段,朝中对他不满之人甚多,邓艾、何曾等人都对他虎视眈眈;再次,他觊觎天下已久,也与蜀将姜维早有私通,绝不肯就此屈居人下,只叹苦无时机。种种情势纠结在一起,他岂能安枕?
府里冷冷清清,司马芠与他早已相对两无言。曾经最贴心的袖玉也……他还未登上绝顶,却已真真成了个孤家寡人。提起笔,将心中的牢骚愤懑写了一大通,写到投入时竟全然不加掩饰,把一向对司马氏的不满,自己壮志难舒的情怀大肆吐露,浑然丢掉向来的谨慎。写罢将笔一扔,到外面饮酒作乐一番,直喝得烂醉才归。
他摇摇晃晃踏进院子,本打算去客房睡了,却瞥见自己书房中亮着烛光,便过去查看。还未进去,就见司马芠在窗边,拿着自己乱写之文,一字一句认真读着,脸色煞白。他周身冰凉,酒一下子醒了。这些文字若被司马芠拿给她兄长看,自己的一切就完了!想到这,慌忙将身子闪在门后,快速思索对策。
怎么办,上去好言相劝,哄她将文字毁掉,替自己隐瞒?若是他们夫妻恩爱,自然并非难事,可司马芠对他早已深怀怨怼,就算肯替他暂时隐瞒,日后定会被她当作把柄攥在手里,时时要挟,逼迫自己就范。不,不能这么被动,一定要将它毁掉!可若她不肯,又如之奈何……
一个画面在他脑中一闪。十年前,他与司马师两兄弟在府中密谈,被夏侯徽不小心撞见,当时司马师只用了半盏茶功夫,便决定杀妻灭口。他至今还清楚记得,听到司马师说“我自会解决”那句话时,血液倒流的感觉。虽说杀妻乃人间极恶,但若狠毒不过司马氏,又岂能完成大业?袖玉已死在自己剑下,不差再多一个。
女人,皆是祸水罢了!
他暗暗抽出鎏金宝剑,一手按门,一手仗剑,正欲入室杀人,却听黑暗中一声细弱的尖叫:“啊!”接着一个影子闪过。
他迅速收起宝剑,瞪眼看向漆黑深处。
司马芠觉察外面动静,问道:“谁,谁在外面?”
有下人听见响动,提着灯笼赶来探看,见钟会站在那,慌道:“小人没看见大人回府,该死,该死!”
钟会气急败坏却发作不得,挥退下人,道了声:“芠儿,是我。”边说边笑意盈盈,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