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泽盯着她,缓缓地笑了,“中国人都挺聪明。”
他噙着笑,却越发有些森森然。
罗文仍旧低着头,问道,“先生,我女儿她病了,她穿着湿衣服。现在我们能走了吗?”
突然门上铜球一响,门打开,进来一个高大炭灰色身影。
“西泽!你怎么——?”这一声带着点怒气,“突然回来了?”
仆从叫了声“安德烈先生”便恭敬退至一旁。
西泽一回头,笑道:“哇,正巧。安德烈,来,向你未婚妻子的兄长介绍一下,你房里这名没有穿衣服的女士是谁?我好像从没有见过。”
安德烈看上去二十四五岁,也许还要年轻一点,毕竟白人年龄说不大准。典型金发碧眼的绅士,面容也比西泽柔和许多。西装外套湿漉漉的,显然在刮风的甲板上呆过一阵。
他快步走到西泽跟前,伸手一夺,“衣服给我。”
西泽身手很快。一避,坐到一张沙发扶手上,扬了扬,笑道:“这是你妹妹的衣服,不是凯瑟琳的衣服。你瞒着凯瑟琳这件事,准不准备向她解释一下?”
“人与人的关系,有时候心意相通远胜于口舌之争——后者有时候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还有,”安德烈顿了顿,又说,“没有——衣服——穿,不是没有穿衣服。我从不知你英文这么差。”
“我英文很差,你一直知道的。”西泽又换作那一口夸张到离谱的内华达口音,不依不饶:“所以她是谁?”
“不是谁。”
外头忽然远远传来女子笑声,似乎是两人都认识的人。
“趁她进来将事情变得更糟之前,你要不要稍微解释一下?我想我一定会包庇你的。”
“西泽。”安德烈语气急转直下:“Please——”
西泽这才勉强作罢,扬了扬手里女孩子的衣服,脸上挂着欠揍微笑。
安德烈沉着脸,一把夺过来。可惜抓的位置太低,漏掉了一件很短小的衣服……
棉质白色文胸孤零零的挂在西泽小指上,晃晃悠悠,像在示威。
西泽眼睛亮了一亮,“安德烈,你很,细心嘛。”
“……”淮真有点头大。这都什么跟什么?
沉默片刻,安德烈再一次将文胸从他手上抢过来。
西泽“嗤——”地一笑。
安德烈将一团衣裤一齐递到淮真面前,用英文说:“衣服带回去换。请原谅我不能送你们离开,抱歉。”
淮真反正身上已经又湿了。折腾来去,一番好意,反倒给人惹了麻烦。
她没接衣服,只摇了摇头,用粤语道了句“多谢”。
仆从替两人拉开门的瞬间,正巧与一名金色长发的高挑白人女子碰了面。
“卡赫齐亚与白兰地才刚送来,一个接一个都跑了。不知明天着陆之后,可就没法在外面这样喝酒了吗?”
那白人女子嗔怪着进来,突然愣住,将淮真上下打量着。
九头身的身段,咫尺的距离一瞬的照面,淮真微微仰头,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可能是个Q版。
两人一让,女子便侧着身进去了,脸上仍困顿。
趁她醒过神来之前,罗文与淮真慌忙出门去。
西泽恰逢其时的探出头,嘴角一弯,声音里有造作的滑腻:“希望明天你能顺利通行天使岛移民站,小巧的中国女士。”
门尚未合拢,谈天声仍轻飘飘传到走廊上。
女人腔调里带着点天真:“他们是谁?”
西泽懒洋洋替妹夫答道:“没谁。”
“我是指——为什么会有……呃……黄人在这里?”
“因为我们的安德烈向来对黄人如此友善。”
“好吧。我不太了解。不过从小就听长辈们说,有黄人在的地方,有时候确实不会令人太愉快。刚刚发生什么?感觉你们好像情绪不高的样子。”
“我们在谈论‘没有——衣服——穿,不是没有穿衣服’。”
“哈?”
“没什么,凯瑟琳。受了英式教育的安德烈,坚持不懈地认为我的英文——很差。他乐于纠正我的一切语法错误。”
“西泽遇到不喜欢的人就会用那种夸张的发音讲话,显得他像个暴躁西部佬。小时候我都以为是他两岁以前随爸爸长在香港的缘故,所以举动才如此乖戾……”咯咯笑笑过以后,凯瑟琳带着点娇嗔的语气说,“刚淋过雨,我想去吧台喝一杯甜烧酒,你们两谁陪我一起去?”
……
淮真跟在罗文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的步入电梯之中。
电梯门合拢,谈话声也渐渐消失。
淮真抬头盯着电梯上的红色机械数字,它正煞有介事的从“3”跳动成为“2”。
而广播正以英文舒缓地播报着:“……现在为当地时间夜里十点,Santa Maria号将于明日清晨四点便着陆天使岛,航程剩余时间里,西洋酒吧与东方浴室二十四小时营业,自办报纸站有当日最新新闻……入夜有中小风浪,介时,船头汽笛每五分钟会发出警报,请勿惊慌……”
淮真打了个哈欠。
这个节骨眼上穿过来的唯一好处大概就是,不需要倒时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