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自己的肩膀撑住了天蓬,同时用手扶了一把,继而开始挪动步子。
二人身后,单单留下了那撑着天地的禅杖。
天蓬眼睛微微张开,低声问道:“去哪里……”
“咱俩的事儿完了,你也不用急着去死。”“吴承恩”说着,感觉到手心里一阵温热;他抬起手,看到手心里也全是浓稠血迹;他在自己身上蹭了蹭,然后不急不缓说道:“现在,该去找李家算账了。”
“我就知道……”天蓬说着,龇牙咧嘴地笑着,只是身体里的鲜血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蔓延:“我就知道,你会抄起兵器,与我一同杀进去……我跟好多人都说过,世间,只有你……”
几声心满意足的咳嗽响起。
我知道……猴子,你不让我去李家搏命,是为我好……你是怕李靖收了我的魂魄,叫我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你被囚于李家百年,你知道那滋味生不如死……
“闭嘴。”“吴承恩”拖着天蓬,目不斜视,方向直逼李家宅邸。
只是,猴子……你多虑了……我作孽太深、太深、太深……擅用红钱,降于世间无限疾苦灾祸……魂魄早已被罪孽充斥、本就该消散殆尽……我已非人非妖……只有我对天地的怨气、对嫦娥的执念,化作了不成形的内丹……
“闭嘴。”“吴承恩”再一次重重说道;天蓬拖拉着的脚下,那些探头探脑还想伺机而动的冤魂听得这声怒喝,又纷纷恐惧着潜伏于幽冥。
为了击败李家……为了报仇……天地间纵容我这么一个怪物活了这么久……而我不知感激……却只想着毁掉嫦娥换回来的一切……我……不后悔背负了这么多的罪孽……杀人偿命……理应如此……我该死……这世间万物,也……
天蓬说得累了,将头第一次靠在了“吴承恩”的肩膀上。
“猴子,他们都说,嫦娥是因你而死。我知道你心中一直因为这件事而不敢再见我。今日我便告诉你一句心里话:你与此事无关,我从没有恨过你。”
天蓬说完,笑了笑。
一路沉默,不再有言。
不远处,李靖身后站着赶来的大器;二人虎视眈眈,盯着“吴承恩”背着天蓬一瘸一拐、步伐蹒跚地走到了宅邸跟前。
“醒醒,天蓬。咱们杀到李家了,抄家伙吧。”“吴承恩”侧头呼唤天蓬,却对面前二人视而不见。
大器看了看“吴承恩”,先是面露惊疑,揉了揉自己眼睛后,看到了“吴承恩”迎面投来的猩红目光。李靖自然也瞥到了对方投来的敌意,险些出于畏惧的本能后撤半步。
“哟,你啊。”大器说着,从腰布里摸出了骰子攥在手中:“我就说,恩公怎么可能跟天蓬搞在一起嘛。”
说着,大伤初愈的大器还是上前一步,将李靖隔在了身后:“老爷子你没带兵器,今儿这事儿交给我吧。”
“慢。”李靖却抬起手,搭住了大器的肩膀,示意大器住手:“他们不会再往前走了。”
“吴承恩”听到这里,没有说话。
背后的天蓬,留下了一路连绵不绝的血迹,这参差不齐的血痕终究断在了背后三丈开外。
“吴承恩”放下天蓬,令他在地上坐稳;之后,掏出怀中的书卷,自己也一并蹲在地上,在地上翻了几页后摊开。
李靖难掩自己的情绪,就连身边的大器都能听到李靖那激烈的心跳声。
“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李靖忽然高吼一声,右手一抬——远处,青玄的念珠手串像是听到了久违的召唤,猛然脱了手飞来。但见念珠绕成一圈,化作碾盘大小,每一颗珠子都闪烁着五行变化的光芒。
看到这般变化,大器默不作声,只是紧了紧自己的腰布,向后撤了一步。
“给我戴上!”李靖暗喝一声:“你是李家的!当年若不是你一己私欲不顾天下,怎会来得这五百年的是非恩怨!”
言语间,李靖比出二指,自上而下猛然划落。
这圆环定了定,骤然朝着“吴承恩”的脑袋坠下——
不偏不倚,那串念珠正好卡在了“吴承恩”的脑袋上;但是,接下来什么都没有发生。反倒是书卷自己翻动了起来,泛出一阵光芒后颓然合闭。
李靖的手指一阵哆嗦,气息不调,显然精力耗尽。
“老爷子。”大器搔搔头,小心翼翼抬手将李靖的手指抚下,嘴里说道:“晚了。”
念珠一阵躁动,在空中悬了片刻,然后直奔着青玄的手腕飞了回去。
蹲在地上的吴承恩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而那破损了一页的书卷,已经恢复如初。天地之间,混沌散尽,抬头看看,大概才是午时而已。
片刻后,吴承恩重新坐直了身子,醒来后第一句话却是点着头自言自语:“好,我答应你试一试。”
话刚说完,吴承恩才仿佛彻底清醒,很快注意到了自己身边那丑陋的天蓬,随即厌恶地起身离了一段距离。方才还是你死我活的敌人,现在却……
吴承恩暂时顾不上别的,只四下张望:“青玄,青玄呢?”
他的面前,此时除了天蓬,再无他人。
李家宅邸里,大器已经跟着李靖一言不发地走向了天圆地方。刚才还在空中悬浮的宝塔已经恢复了平常大小,打着转乖巧落在了李靖手中。
“水陆大会这是第几日了……”李靖走在前面,忽然间捋了捋胡子开口问道。
“老爷子你怎么比我还糊涂。”大器在身后赶紧搭腔,然后又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已然是第八天了。”
“已经八天了……看来,这届水陆大会,咱李家赢了。”李靖说着,却丝毫没有任何喜悦之情。走了没几步,李靖猛然扶在了墙上,强忍着咳嗽了两声。
大器似乎见怪不怪,伸手帮着李靖顺了顺气:“我去找来世仙给您赶紧看看……李家之外的人竟然敢调用紧箍,老爷子你也真是不要命了。”
“机会难得……不得不试……”李靖喘息着,语气之中满是懊恼:“老了……若是年轻个一百来岁,今日豁了命便能抓住那……那……哎,他进了书,名字又是记不起来了。”
说着,李靖重新站直了身子。大器见李靖好转些许,正打算抽身去请大夫,却被李靖喝止——水陆大会结束了再说吧。眼下要是来世仙来探望自己,万一传出风声,难免那些个“宾客”又会无端起什么猜疑。
“对了……那,天蓬的尸首……”大器假装无意间想起了什么,顺嘴说道:“一直放在门口回头被人看到了也不大像话……自然,应该千刀万剐剁了喂狗。但是吧,他的肉,哮天不一定吃得惯……而且,他身上也没有内丹,留下来除了生蛆招虫也没有别用……倒不如……”
“不用瞒,我知道你俩素有交情。”李靖说着,将宝塔收起:“尸首无用,入土吧。”
李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器听到这里,愣了片刻,终究是单膝跪下,恭恭敬敬地对李靖的背影行了一个大礼。
两只蜻蜓从大器身旁飞过;大器猛然出手,攥死了其中一只。之后,他站起身来,朝着李靖前往的相反方向离去。
同一时间,李家林子边界。
三国师簇拥着当今圣上,在神机营的严密保护下,班师回朝。至此,水陆大会再无威胁,可以断言:李家,赢了。
铜雀恭恭敬敬跪在地上;而他的膝下,并没有任何生疼之感。只因为,膝盖下面,垫着厚厚一叠万两银票。
“两百门大连珠炮怎么能够呢……”皇上临行前,将银票放在了铜雀跟前:“这人皮大炮,起码要给朕备上一千门。只有攥在朕手里的武器,才是武器。至于什么镇邪司……”
军队已经远去。
而铜雀始终没有站起来。
即将到来的、涉及天下苍生的连绵战火即将燃起——而攥着火把的,正是自己藏在鹿皮手套下面“点石成金”的十指……
“小本买卖,难做啊。”铜雀摇了摇头,站起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