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还不掩着盖着,预先不和我通个气,居然去告状!你们到市里去听听,有几个人的议论是向着咱们家的?
儿子的话如刺般扎在唐祥武的心口上,让他眩晕过去。女儿被人欺侮了,居然还被认为是她的不是,这还有天理吗?连城里的人都这样认为,那村上的人肯定也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没有传到自己耳朵罢了。
党含紫以为有潘有文的帮助,自己上班的事会很快落实。没想后四天之后,市交通局办公室打来电话,说她的公职被开除了,原因是档案涉嫌造假。
开除公职的原因太有杀伤力了,杀得党含紫毫无还手的机会。如果去吵,那还不是自取其辱?只是,她有点想不通,有潘有文的帮助都不行,到底是谁对自己下此狠手?
直到含紫娘打电话来,告诉她哥哥唐学也被学校辞退了,党含紫才明白,下狠手的人是谁。她知道,这是张宝珠他们想逼继父一家就范,乖乖地撤诉,按他们的意思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可是,这个时候,她们一家人还有退路吗?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不公平的现实,让党含紫生出仇恨,决心和那帮畜生斗争到底。
案子很快就开庭了,主审法官就是那个年轻小伙郭法官,唐祥武、唐丹出现在原告席上,张宝珠作为被告代表出现在被告席上。党含紫则带着着小冬冬,和她娘一起坐在里面旁听。
然而,唐祥武他们输了官司,输得很惨。因为唐丹只有17岁,尚成没有年,又是直接原告,其自述法庭只做判决参考,不予完全相信。因为除了唐丹一人的自述,没有其他任何证人和任何证据。同时,郭法官还警告原告,不要财迷心窍,想着发财编制出这样的罪名去讹诈公众人物,这次就算了,要是下次还这样,是要判毁谤罪的。
审判期间,张宝珠脸上的表情始终恬淡平和,回答法庭的审问时从容镇定,特别的低调,一点也不张扬。这样子,哪像一个穷凶极恶的强爱犯?分明是一个人格被别人严重诽谤的被害者嘛!
宣判之后,张宝珠主动向主审的郭法官提出,法院判决的那部分诉讼费不要唐祥武出,由他承担。然后,他又向唐祥武建议,说如果唐丹还想去凤凰涅槃大酒店上班,他随时欢迎。他还说谁都有财迷心窍的时候,他绝不会因为被唐丹诬告而耿耿于怀的。
张宝珠的话说得那么诚恳,旁听席上的人听了,居然鼓起了掌。
唐祥武不服判决,大声喊道,我要上诉,我要上诉!
郭法官温和地告诉他,说上诉可以的,这是你的权利,不过,你得有证据。
唐祥武大喊,我女儿才十七岁,到凤凰大酒店上班之前是个初女,现在她不是初女了,你们为什么不验明这个事实?
旁听席上却有人喊,谁能证明你女儿之前是个初女?你女儿暗地里如果卖殷,现在当然也不是初女了!
唐祥武几乎当场气晕过去。在那使唐祥武无地自容的喊声中,张宝珠低着头退出法庭,似乎还红着脸,似乎他文明得连初女不初女、卖殷不卖殷之类的话都听不得。
唐祥武病倒了,又怎能不病倒啊!他的女人在村里抬不起头了,他女儿干脆不敢出门。有风言风语说,那十七岁的少女其实早就怀上了不知什么男人的孩子,却异想天开地想要使张宝珠背黑锅。
十七岁的少女哪有这样坚阴的盾,去抵挡那么具有杀伤力的毒箭啊?丹妹子不想活了,含紫娘每天提心吊胆,时时刻刻防着她寻短见。含紫娘和丹妹子,都认定是党含紫将事情搞大的,搞糟了,搞得没有回旋余地了。要不是她提出建议,唐祥武哪会去上告?她们甚至觉得,哪怕张宝珠那几个畜生一分钱不赔,也比现在落得这么一个下场要好。
这事还没完,上诉还每个接过,一辆警车呜呜地开到了唐祥武的新楼房前,将唐丹带走了。她倒是没受什么刑讯逼供,只不过在市公安局的招待所里呆了三天。三天中来过一个女警察,和颜悦色地问她有没有买过淫,说公安局接到一封自称是嫖过她的男人的举报信,说她不但狗引他们而且勒索过他们。
唐丹冤枉得大哭起来!
女警察见了,也就没问了,让她在审问记录上按了几个红手印就算了事。三天后,她又被警察送回了村里。
这下好了,更为猛烈的舆论向她淹了过去,彷佛要使她陷入灭鼎之灾。
警车押来押去的,卖殷之事还会有假吗?
公安局方面似乎对她很负责任,派专人向村领导宣告——虽然我们收到了好几封举报唐丹不但卖殷而且涉嫌勒索嫖客的信件,但无人证物证,所以没有立案。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问题,只是鉴于唐丹是没有成年少女,局领导特意批示,对这样的失足少女重在教育,希望全村人能一如既往地看待她,不要歧视她。
因为接近年底,村里开始显出过年的气息,不时有爆竹声响起。唐祥武躺在铺上,将他的女人和女儿唤到铺边。他板着瘦削不堪的脸,问他女儿,丹妹子,你给我发誓,你说张宝珠他们对你做下的那种事,到底是真还是假?
唐丹哇地哭了,比在公安局招待所里被审问是否卖殷并且勒索时哭得还冤枉。扑通一声,她跪在病铺前,说爸爸,你让我去死吧!
唐祥武挣扎着坐起身,说孩子她娘,把女儿扶起来。含紫娘流着眼泪,把丹妹子搀扶起来。
唐祥武说,女儿啊,你觉不觉得我们一家人被他们欺侮到家了,他们欺人太甚了?
唐丹抽泣着点了点头。
唐祥武将目光转向他的女人,幽幽地说,你别以为我整天躺在铺上,已经被人欺侮到没招儿可想了。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继续说道,兔子急了还咬人,我越寻思越明白了一个道理,他们三家联合在一起,那就是钱权法的大联合了。咱一老实农民,就是再有怨,能斗过他们的大联合吗?所以,我们得把我们的官司,弄出一场大的响动,靠大的响动,破他们的钱权法大联合!
含紫娘听不明白,说凭我们一家,又能弄出一场什么响动?
唐祥武说,我死给他们看,死给社会看!唐祥武的话异常平静,彷佛一个参透了生死的人在交待遗嘱,而脸上充满了视死如归的凛然气概。
含紫娘悲哀地说,你死,又能怎么样?
唐祥武说,这不是旧社会,杨白劳喝卤水死在黄世仁的家门口,那也是白死。那是在旧社会,现在是新社会,出了人命,造成了大影响,才有大官下令调查,为民做主。只有这样,他们的钱权法的联合,才会从内部瓦解。
含紫娘悲哀地说,她爸,你这没用的!
唐祥武说,我不会像杨白劳那样在隆冬深夜悄无声息地死的,我要在白天死,死在市政府大楼前,闹出大的响动。
唐丹在一旁不哭了,说爸爸,你一个人死,响动未必会很大,干脆,我陪你去死,响动大了,把握就更大了。
唐祥武摇了摇头,说那不行,你死了,谁去告那帮畜生!你得好好活着,爸爸老了,反正留着这把老骨头也没什么用。
唐丹咬牙切齿地说,那,怎么也得想个法子,把张宝珠那帮畜生捎一个垫背。她的话音一落,房间里一片死寂,彷佛能听到死亡的声音在召唤。
唐祥武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的女儿,他的女儿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过了好久,他还是摇了摇头,说女儿啊,这样不好,不能这样。弄死了人,响动再大,社会也不会同情我们了。我的死,就白死了!
不!唐丹哭着喊着,扑倒在她父亲的怀里,是女儿不孝,害了爸爸!
唐祥武爱怜地抚莫着她的头,说傻孩子,这不能怪你,是那帮畜生太没了人性。如果这样的人都得不到惩罚,这个社会就不叫社会了。孩子,你放心,你会讨到公道的!
看到他们父女两个在讨论如何通过死去讨公道,含紫娘在一旁默默垂泪,不知道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