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的鸣笛声,像是古老的巨龙,在沉睡中苏醒,向全世界发出了属于他的怒吼。
他们的皇帝陛下,徐梁坐在牛皮软垫上,终于用一声的拼搏,感受到了绿皮车的气息。
治国十年,关于铁路的铺设问题,终于尘埃落定。
最终的结果肯定是选择北京到天津这条线。
这大明各方势力的通力协作下,京津线很快便完成了。
在经过十数次的试验后,皇帝陛下坚持要自己亲自搭火车,这才有了这次远行。
而见证这一次火车出行的,还有各国的使者。
他们感慨着距离这座古老的大国的距离越老越遥远了。
为了让孩子们一起感受工业的力量,徐梁带上了五个儿子,包括尚未开口说话的老五。
太子说是“知道”了,其实未必就是真的知道。相反,在被父亲教育过后,他更多的是迷茫。
千百年来,恐怕所有的孩子都会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要读书。
或许徐梁自己忘了,但他小时候也肯定有过这个疑问。
关于答案,宋人说得最清楚: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
宋真宗还有一首诗,曰:“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这诗绝不是鼓励青少年去读意淫小说,而是劝学。
若追究根本,就连孔夫子都指出:耕地还有饿肚子的可能,学习则必然有禄位在其中。可见学而优则仕是从古至今的通行价值观,区别只是仕然后为自己谋私利,还是为生民立命,这就取决于学者的境界了。
太子的身份注定他不需要“仕”,那么他求学的意义何在呢?
父皇曾经教育他,学习能够充实一个人的精神世界,书籍是人升华的阶梯,知识使人走向文明脱离蒙昧,这些话总结下来就是一个意思:因为我们不够完善,所以要努力学习,完善自己的人格,升华自己的境界,成为先贤至圣那样的人物。
本着对父皇的崇拜,太子很小就奠定了对圣人的向往。读书之后,凡是修身养性的学问,他都十分用心,那些先生们也很无私地将圣人言行告诉他,将如何成为君子。乃至于圣人的路径指给他。
然而走着走着,他发现父亲反而不认可他了。
这是因为自己走偏了么?还是因为父皇应了那个“叶公好龙”的典故?
太子在后来的行程中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看着窗外闪过的林木和田野。他已经从蒸汽时代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不再像几个弟弟那样仍旧充满了兴致。他发现父皇也拿出了一本《化学》的杂志读了起来,仍旧是孜孜不倦地完善着自己的不足。
——莫非的确是我格物不足的缘故?
太子想起了王阳明的故事。在阳明先生幼年时候,曾坐在庭院中格一片竹叶长达七昼夜。乃至于最后昏死过去。虽然阳明先生并未因此得道,但是这种追求智慧的坚决仍旧让太子十分向往,他也曾偷偷模仿,但只是两餐未食,母后就已经哭红了眼。
再看看《化学》,里面都是天地万物构成根本,以及变化原理的内容,几乎每出一期就会成为新的化学课本。太子对于这些变化既是新奇又是排斥,总觉得这些东西与性命之学根本没有丝毫关系。
的确。你知道铁和氧能发生氧化反应,但这能解决你心中的困惑么?
能知道天地人之间的感应么?
能秉持中道而不做任何错事么?
能圆融地在社会中游走,让所有人见到你都如沐春风么?
既然什么都不行,学他还有什么用?
国家的终极目标应该是个万民皆尧舜的大同世界,而非蝇营狗苟的小人世道。
太子猛然间感觉到一股剧痛,原来是自己的手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肉中。
这么想实在太危险了。
如果自己是对的,那么父皇就是错的,他可承担不起偶像倒塌的痛楚。
太子心头满是纠结。偷偷看了一眼父皇,生怕自己的小心思被明察秋毫的父皇发现。
火车稳稳地停进了北京站。新修的车站还飘散着一股白垩和岩石的气味。皇帝陛下带着几个儿子从车厢里下来就登上了皇家马车,径直回宫中去了。
太子与父皇同车,其他弟弟只能坐后面的马车,这让他有了些宽慰,似乎回到了小时候独享父爱的那段日子。在上车的时候,他意外地看到了黑色的车轮。用了新的橡胶材料,乌黑发亮,上面还有弯折的花纹。
“这就是橡胶吧,难怪最近坐车觉得舒服多了。”太子喃喃道。
“你说当年夫子周游列国,要是有橡胶轮胎。会用么?”徐梁随口问道。
“应该会吧。”太子道:“到底要比木轮舒服许多,车也不容易坏了。”
“而且如果夫子排斥橡胶轮胎,也就没理由用周朝时候的高车了。多半得回到圣王时代,恐怕还得走路。”徐梁略有所指道。
太子敏感地意识到了父亲的用意,道:“父皇,儿臣绝没有排斥新学的意思。”
“我相信你没有,因为你就是新学的受益人。”徐梁笑着将儿子拉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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