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秀没有坚持多久,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双手却还紧紧的抱着宋锦。
宋锦扭头看了他一眼,男人安静的睡容在昏黄的烛光下美好的像一幅画。
手指抚过他的眉目,触指温热,她忽然像触电般缩回了手。
宋锦手指点在他腰间穴道,那紧紧的扣着她腰际的手自动松软了下来,宋锦从他怀中起身,给他盖好被子,这才从床上下来。
这间厢房以前想必是女子的住所,临窗的位置放着一个梳妆桌,宋锦走过去坐下,菱花铜镜中倒映出一个绝美曼妙的身影。
曾经的鹅蛋脸瘦削的脱了形,黛眉如远山,一双眸子漆黑而空洞,泛着幽冷而诡异的色泽,唇色发青,一头长发也干枯再也没有以往乌黑的光泽。
即使如此,铜镜中的人依旧美的令人窒息。
她目光落在脖颈处,那里一块块紫黑色的斑点触目惊心,美玉无暇,但当美玉有了瑕疵,依旧拥有残缺美。
她手指抚过那些可怖的斑点,指间仿似还有着那人身上的体温,每当靠近他,她的身体便会以可怕的速度一步步走向腐烂,现在还能保持人形,过不了多久,就是一具行走的腐烂的尸体。
多么可怕……
宋锦也是爱美的,她无法想象自己变成那样恐怖丑陋的样子,洛秀他,现在不害怕,到了那个时候,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吗?即使他不嫌弃,她却害怕被他看到如此丑陋的自己。
五指穿过发间,一缕缕发丝夹在她的指间,宋锦看着看着突然悲从中来,要不了多久,这头长发也会渐渐脱落,她几乎无法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没有触觉,没有痛觉亦没有嗅觉,但不代表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散发味道了,刚才,洛秀究竟是如何抱着自己吻下去的?他就不觉得恶心吗?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重生在自己已经死了半年的尸体上,这种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向腐朽,内心强大如宋锦,也不仅感到一阵彻骨的心寒。
人无法脱离生老病死,也无法改变天地法则,她也不例外,除了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毁灭,无能为力。
洛秀说的话,她相信,带她离开,她愿意。
她会开启另一个人生,虽然也会有艰辛磨难,可总比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骷髅要好的多,更何况,有个愿意为她抛弃一切的男人,有孩子,有属于自己的家。
宋锦想着想着,嘴角忍不住勾起,眸光泛起温柔的涟漪。
“小锦……。”那人喃喃着说梦话,梦里叫的是她的名字。
她不会再以为那是和她同名的女人,他叫的,就是她。
宋锦起身走到床边,蹲下去握住他的手,男人忽然紧紧抓住,宋锦没有痛觉,她看着手背上又青紫一片,笑着反握住他的手。
男人紧皱的眉峰渐渐平缓开来。
“我开始期待着和你的未来了,我现在就在你身边,所以,不要再做噩梦了,我们以后,会幸福的,对吗?”
一室寂静,烛光终于燃烧到了尽头,卧室里渐渐转变为一片黑暗,窗外月光寂寂,透过木格纸窗投射而来一线浅淡的清辉,宋锦坐在地上,红色的长裙拖曳于地,在那清透的月光下,她伏在床边,抓着他的手,渐渐阖上目光。
洛秀醒来时下意识往旁边摸去,是空的,他的心霎时间凉了一半。
“小锦……?”
他掀开被子不顾身上的伤就要赤脚跳下床,而这时门“吱呀”一声从外边打开,宋锦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边放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旁边放着纱布剪刀和伤药。
宋锦一袭红裙,领子却立的很高,随着行走的脚步,裙裾飞扬,那翻飞的裙角犹如一朵盛放的牡丹花,美的如梦如幻。
她唇边绽开一抹甜甜的微笑:“你醒了。”遂即皱眉:“你现在不能乱动,给我乖乖躺好。”
洛秀看到宋锦,心底松了口气,乖乖的躺回床上,刚才动作太大,腰上又疼了,他忍不住呲牙咧嘴。
宋锦把托盘放在床头的矮凳上,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扶起洛秀,在他的腰后垫了个软枕,让他半靠着。
“都这么大人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宋锦嗔怪道。
洛秀看着一副贤妻良母样的宋锦,笑的见牙不见眼。
宋锦端起药碗给他:“喝了。”
洛秀接过来,也不犹豫,一口闷。
宋锦指着他身上:“该换药了,伤在背上,你自己不行,你的小厮都跑哪儿去了,大早上的连个人影都不见,一点都不称职。”
洛秀笑道:“我给他指派任务了,估计正在忙,既然如此,那我就自己来吧。”
“伤在背上,你自己怎么来?”
洛秀皱着眉头:“没办法啊……谁让我是孤家寡人呢,连个换伤药的人都没有,哎,真是可怜哪。”
宋锦犹豫了半晌,“我给你换吧。”她是做了一番思想挣扎的,她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人,思想封建,和男人有了肌肤接触,没什么意外的话,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夫君了。
不过,现在暂时情况特殊,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洛秀低垂的眸低划过一抹精光,面上却有些为难道:“那就麻烦你了。”
洛秀解下外衣,白色的亵衣已经被血染透,脱下亵衣,宋锦让他趴在床上,露出缠着纱布的后背,此刻,那些纱布上都是血,看着就觉触目惊心。
一层层解下纱布,整个背上都是大面积擦伤,虽然抹了药,可还没结痂的伤口留着黄水,青紫一片,看着就让人心惊胆颤,可知当时究竟有多疼。
想到当时他连丝毫犹豫也没有,就让自己的后背先着地,宋锦心底就说不出什么滋味,半天没有动静,洛秀扭过头来便看到宋锦望着他的背发呆,不由得笑道:“不疼。”
宋锦把伤药涂上,洛秀忍不住倒“嘶”了一口凉气,宋锦嗔道:“到底疼不疼?”
洛秀咬牙切齿,“不疼,一点都不疼。”手指却紧紧扣着身下的被褥。
宋锦动作忽然变得小心翼翼,“疼就不要忍着,我又不会笑话你。”
洛秀哼哼道:“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在女人面前喊疼,太丢面子了。”
宋锦忽然在他的腰上狠狠拧了一下,洛秀喊道:“疼疼,轻点儿……。”
门外,琳琅听着里边传出的声音,有些羞窘,两人都到这一步了吗?
想到等在正堂的人,琳琅吸了口气,“主子,容二公子来了,要见主子您。”
宋锦动作顿了顿,淡淡道:“我知道了,马上就过去。”
涂完伤药,宋锦拿过干净的纱布,一圈一圈的给他缠上,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宋锦神情很认真,动作也很熟练,最后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好了,腰上的药等我回来再给你涂,还要配合专门的按摩手法,这样会好的快一点,你先休息会儿吧,等会儿我再过来。”
宋锦交代一番,正要起身离去,忽然被洛秀抓住了手腕,宋锦看了过来。
洛秀趴在床上,有些委屈的说道:“你要去见容岑吗?”
宋锦想可能是因为佑安郡主的事情,但现在不方便和洛秀说,便点了点头。
洛秀挣扎着要爬起来:“我跟你一起去,来了客人主人怎么能不现身,不礼貌不是?”
宋锦甩开他的手:“你现在不能乱动,否则腰伤会加重,听话,好好休息吧,容二公子我会好好招待的。”话落宋锦便甩袖离开了。
看着宋锦走远的背影,洛秀无比怨念,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受伤,让小锦一个人去见容岑,他是一万个不放心啊,容岑那个人对小锦心怀不轨,是个很强劲的情敌,不亲眼看着,他于心不安。
走在去正堂的路上,琳琅给宋锦披上黑色斗篷,全身上下遮掩的分毫不露,又把一个香包系在宋锦腰间,上边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惟妙惟肖,极为逼真。
“这是琳琅昨晚连夜赶出来的,主子先用着,等有时间琳琅再做几个更精致的。”
宋锦摸了摸香包,一股淡淡的幽香浮鼻,将她身上那股尸臭味儿隐隐压了下去。
宋锦看了眼琳琅,微笑道:“谢谢。”
琳琅瞪了宋锦一眼:“还跟我见外了是吧,以前你身上穿的用的哪一件不是我做的,等会儿我去香料店转一圈,调配出一种香味,那味道会和你融为一体,到时候就是鼻子再尖的人也闻不出。”
琳琅不仅绣活出色,更是调香高手。
宋锦踏进正堂,容岑赶紧站了起来,朝宋锦拱了拱手:“宋夫人,叨扰了。”
宋锦摆了摆手:“容二公子不用如此见外,请坐吧。”
琳琅提着茶壶走进来,给两人添茶,宋锦淡淡道:“我也是借住别人家,条件简陋,茶水粗鄙,望公子不要嫌弃。”
容岑端起茶杯放在鼻端,轻轻嗅了一下,“壶起云烟虽易散,杯斟水气最难禁,正合我心。”
“从来德蕴乾坤意,自古深含磊落心,容二公子好胸襟,不愧为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容岑看了她一眼,身披黑色斗篷,即使门外艳阳高照,她身上依旧有阳光也照不透的阴寒。
人人只知大夏第一美人空有一副皮囊,谢侯爷不宠爱她恰恰证明他不是色令智昏的人物,但是,只有他知道,她内秀乾坤,满腹才情,却内敛而低调,所以世人只知她貌美,不知她才情。
这首诗还有最后一句。
知已江湖不同路,清滋肺腑得君吟。
他们早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如今,更是生死相隔,能再看她一眼,能听她说话,他已此生无憾。
低低的叹息随风消散,再抬头他依旧是那个清润秀雅的容二公子,“宋夫人过谦了,在下愧不敢当。”
“不知宋夫人在这里住的是否还习惯?”
宋锦淡淡道:“我的要求本就不高,有一个落脚点就好,这里环境清幽,我很满意。”
“那就好,我听说洛公子受伤了,不知他现在如何了?我请了太医院的潘老太医前来,潘太医极善外伤,对洛公子的伤许会有好处,还有这些药草,希望洛公子能早日康复。”
桌子上堆着一些珍贵的药草,有人参有冬虫夏草,每一样都是十分滋补的草药。
“多谢容二公子,琳琅,带潘老太医去看看洛公子。”
“是。”琳琅应了一声,便领着早候在一旁的潘老太医往后院而去。
容岑看着宋锦,目光微微恍惚,那日他问她可否认识洛秀,她回答从不相识,而现在,她公然住进他家里,一言一行俨然女主人的风范,容岑不愿意多想,而如今,他不得不多想。
想到她和洛秀,心脏不可遏制的一痛,借以垂眸掩饰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
“容二公子昨日一早匆匆离去,不知令妹可否得救。”
这才是容岑今日前来的目的。
他摇摇头:“那下边是个巨大的地下密室,除了一些财宝外,什么都没有。”
宋锦皱了皱眉:“里边有两个密室,容二公子都检查过了吗?”
“在其中一个里边发现了妹妹的衣服碎片,但妹妹却不在里边,我想谢骓已经把妹妹转移走了。”想起小妹曾经在那样不见天日阴暗潮湿的密室中被关了几年,容岑就有种把谢骓活劈了的冲动,小妹在家都是被父母和兄长捧在掌心上疼爱的,多么骄矜的姑娘,也不知道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宋锦没想到扑了个空,看来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谢骓已经秘密把佑安郡主转移走了,是了,这个佑安郡主比明乐郡主还要尊贵,不仅是振国公府的掌上明珠,更是未来太子妃,听说和太子殿下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这一下子就拿捏住了振国公府和太子殿下两方势力,谢骓难道还想釜底抽薪?
做他的春秋大梦。
“在京城有发现谢骓的踪迹吗?”
容岑摇摇头,“京幾营日夜巡逻,连青楼楚馆都不放过,却根本没有谢骓的一丁点行踪,在城门口也没有发现谢骓入城的痕迹,我怀疑,谢骓他声东击西,根本就没有潜入京城。”
宋锦眯了眯眼:“不,谢骓他一定就在京城,他这个人有野心又谨慎,从很多年前就开始布局,这次虽然挫败了他的阴谋,却并不会给谢骓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害,那批秘密部队只不过打了个先锋,既然到了这一地步,他手中又握有明乐郡主和佑安郡主这两张王牌,他一定会选择卷土重来,瑞王府和你们振国公府最近要注意,谢骓一定会和你们联系,不过,他也蹦跶不了多久了。”宋锦冷笑。
等郁公公把谢骓隐藏的人连根拔起,谢骓在京城那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宋锦在他身边游荡了那么久,对他的秘密了如指掌,但她不排除谢骓还有隐藏势力不被她知道的情况,不过把他的翅膀都剪除掉,他就是落毛的凤凰,连鸡都不如,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容岑不知她给了郁公公一份名单,因此说道:“你分析的有道理,我回去就安排一下,这次,绝不能再放跑谢骓。”他那样折辱他的妹妹,就是他们振国公府的死敌。
“如果有需要,就来找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容岑笑了笑:“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不能再麻烦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所以,我们就是朋友,朋友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吗?”宋锦这番话说的很自然。
容岑愣了愣,眸低划过一抹苦涩,在她的心底,他永远只是朋友吧,他还贪心什么呢?以前连想都不敢想,而现在最起码她愿意把他当朋友,这样就很好了。
“是的,我们是朋友,以后我可以经常来坐坐吗?你放心,我不会打扰到你们的……。”他赶紧解释道。
宋锦笑道:“你这个大才子我可是求之不得呢,想当初你高中状元游街的那一日好不风光,我当时就在临街的楼上看着,当时你鲜衣怒马,好不得意,没想到也有和你成为朋友的一日呢,以前我连想都不敢想。”
容岑愣了愣,那时她还没有嫁给谢骓吧,所以,那时她就在楼上看着,看他头戴状元帽,身着大红状元服,披红挂彩,纵马当街,大夏最年轻俊美的状元郎风姿是何等夺目。
那一日的情景,他已经不太记得,当时喜悦是有的,可并没有那么深刻,他不喜欢招摇,所以看着当街那些姑娘妇人兴奋的议论声,那些倾慕眷恋的眼神,他心头划过浓浓的厌倦和疲惫。
那时他的眼前,浮现的是那个人清澈明亮的眼睛,他想,如果她看到了,会不会倾慕于这样的自己,说到底,那时他也只是个青春少年,心底对爱情依旧抱有最初的幻想,在他的心底,藏着一个人,虽然不知她身在何方,他却始终记挂着,相信缘分会有一日降临在他和她身上。
那一定是世间最美的相遇,不,是最美的重逢。
可惜,他和她之间横跨了那么多无奈和错过,早已物是人非,如果时光轮转,他一定会奋不顾身的走到她身边,管什么责任苍生,管什么天下大义,他只要她好好的。
走出大门的时候,太阳照在他身上,他却觉得冷,下楼梯的时候趔趄了一下,侍卫赶紧扶住他:“公子,您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容岑摆摆手:“无碍,我们进宫。”
马车缓缓驶离,藏在街角的惠娘看着那辆走远的华丽马车,眸子里划过一抹疑惑,那不是容二公子吗?对于这个大夏最年轻英俊的状元郎,惠娘自当年游街见过一面之后便念念不忘,但那样的人物岂是她能肖想的,也就花痴一下罢了,没想到这个容二公子竟然会出入新邻居家里,新邻居究竟是什么身份?
惠娘一早就在门前溜达几回了,奈何大门紧闭,也不见有人出来,她都忍不住想去爬墙了。
这个时候关文领着几个丫鬟婆子回来了,惠娘赶紧藏在墙角,那领头的少年不是那个男人身边的小厮吗?他带的这些人看着像是从伢婆子手中买回来的奴隶,新邻居可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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