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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邦客图腾!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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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透了。翘首以待的小狼兴奋地抖抖鬃毛,屁颠屁颠地跑回山里报信儿去了。

    小狼一开跑,我就乐了,那单边甩尾的跑姿是飞毛腿呀,这小狼丫头虽然长到七个月大了,可那一激动起来后腿超前腿的德行还没变呢。看那嘚瑟劲儿,这是她第一次当小侦察兵吧?

    果然,没过多久,大部队来了。十匹狼越过山梁悄悄向牛群摸近,行动沉默而迅速。飞毛腿和另一匹大狼从山脚绕牛群后路包抄。

    “总共十二匹狼!打围的地方离我们顶多五百米!”热血烧烫了我俩的脸颊。

    狼入牛群,远远看去如同铁屑中扔进了一块强力磁石,黑压压散放的牛群迅速吸拢成一团,合力抗狼。十二匹狼对五百头牦牛,这将是一场恶战!

    “邦客!邦客图腾!!狼—来—了!!!”

    谁啊?谁在喊!我几步奔出门一看。萝卜光着小屁股,提着裤子边跑边嚷嚷:“邦客!阿孃,邦客图腾!!”

    丹增妻子从帐篷里钻了出来,遮眼一望,急匆匆去牧场牵马赶狼。

    “什么?女主人今天没走啊?”

    萝卜跑回帐篷边,叉开腿站着,免得裤子掉下去。小家伙捡起一个脸盆咣咣狂敲起来:“狼—来—喽—邦客—图腾——”

    藏.狗们为主人大吼壮威,可是狗腿像在地上生了根,借他们十个狗胆也不敢往前冲。

    和飞毛腿一起包抄的那匹大狼一看有人,迅速奔向牛群外围,试图提醒狼群。

    “快看飞毛腿!”亦风的镜头套住了那只野丫头,忍俊不禁。

    飞毛腿跟在女主人身后,急得抓头挠耳,爪子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完了,完了,完了……咋还有人在呢?今儿这信是她报的,现在崴泥了,她不知道该给组织发信号呢,还是自己先开溜呢,还是拦住这个女主人呢?飞毛腿手忙脚乱,她的后腿想赶去报信,前腿儿还在彷徨。她几次被后腿催得侧过身来,兜一圈再往前跑。

    牵马的女主人也察觉到异样,回头一看身后还有一只狼在转圈,她吓了一跳,挥起袍袖驱赶飞毛腿。赶开飞毛腿,女主人翻身跨上马背去驱赶狼队。飞毛腿更加傻眼了。

    “嗷——”萝卜嫩声嫩气地吆喝着,鼻涕闪闪发亮,脸蛋涨得红扑扑的。草原上的孩子迟早会遇见狼,这情形并不稀奇。狼群意在猎食不会伤人,一旦狩猎行动被人发现,狼群就会知难而退。因为打牛不像抓羊那么容易,得手了能叼着羊开跑。牦牛是叼不走的,狼群只能就地吃,如果有人干扰,即使放倒了牦牛也没机会享用,到头来全部便宜了秃鹫和野狗。狼不做这种公益。

    撤!

    狼军偃旗息鼓,从山垭口迅速收兵,飞毛腿终于统一步调,也一溜烟儿跟着大部队跑了。这今年刚实习的小狼,急于表现自己的能力,哪知道哨探工作没做好,第一天上岗就捅了娄子,她回去挨训是免不了的了。

    这时狗群才英勇地冲向牧场保家护牛。乔默从头到尾坐在山坡上观望,半声都不叫。

    亦风失望地按下了摄像机停止键,问萝卜:“小鬼,你怎么来了?”

    萝卜把脸盆一丢,一面扎裤腰带一面露出豁牙冲我们嘻嘻直笑:“骑马来的。”

    “我知道,我是问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我早上过来找阿孃玩,阿孃没睡醒,我就去羊圈后面拉屎,正好看见邦客。我就喊啦,我立功了吧!”

    “对,你真能干!”我和亦风心情复杂。

    “屁股擦了吗?”

    “嘿嘿……”

    第二天。

    情报小组换狼了,资深老狼带着另一匹半大小狼见习侦察工作。新上岗的狼小兵身材瘦小,后腿微瘸,是小不点。一老一少的肚子蔫耷耷的,似乎山风一吹都能把肚皮荡起来。小不点紧盯牧场,饥饿使他无比专注!

    第三天,丹增早上离开的时候断言,狼群前天打围失误,接下来的两天肯定不敢再来了。所以他放心大胆地唱起了空城计。结果人算不如狼算,丹增错了。

    上午十点多,我不经意间看见大群兀鹫在半空呈“树状”盘旋,往“树根”下一看就发现草场中聚集了八九匹狼。他们已经成功放倒了一头半大牦牛,正在分食中。丹增的藏.狗们知情不报,坐在山坡上望着狼群流口水。狼群啥时候出猎的我们都没察觉,等到发现时,饿了五六天的狼已经一个个吃得像红脸关公了。

    狼群终于打了牙祭,唯独把飞毛腿排挤在外,前天她的失职造成狩猎行动功亏一篑,害得狼群多饿了两天,今天罚她不准吃饭,待在旁边赶秃鹫。飞毛腿咽着唾沫低头认罚,开始还算老实,到后来眼看狼多肉少、秃鹫环绕,肯定给她剩不了什么了,血腥味撩拨之下,她再也沉不住气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飞毛腿瞄上了不远处的一头小牛犊,猫着腰潜行过去,刚要下口,斜后方突然杀出一头公牛,一家伙顶在飞毛腿肚子上。

    我和亦风哎呀惊叫,只见飞毛腿在空中翻腾了两圈,滚过牛背,摔在草地上。公牛还想掉头踩踏飞毛腿,两匹大狼迅速奔去救援,一匹狼叼住牛尾巴一拽,另一匹狼顺势咬住牛鼻子。牛鼻子是牛最脆弱敏感的地方,很怕疼,所以人往往也会抓住这个弱点,在牛鼻子上穿一个鼻环,再倔的牛,一被拉鼻环也只能乖乖跟人走。那两匹大狼经验老到,公牛很快被控制住。飞毛腿好一会儿才爬起来,抖抖狼毛活动四肢,谢天谢地!她还活着。

    被这场意外惊得停止进食的狼群默默让开一个餐位,飞毛腿俯首帖耳地凑过去,总算有了进食的机会。

    “我得去看看。”

    “不,我去!”亦风拿出了爷们儿的一面,“你在这儿盯着,万一有突发状况,你的摄像机别停。”他扛起另外一台摄像机,鼓起勇气刚走了几步,又回头瞅我:“不……不会真的有突发状况吧?”

    我犹豫了一下:“保持距离,不要打扰他们进食。”

    “哎。”亦风小心翼翼地靠近猎杀现场。我用长焦锁定狼群,大气不敢喘,生怕关键时刻模糊了画面错过狼的任何一个表情。这跟在狼山上接近狼不能比,受到血腥味撩拨的狼群是杀红了眼的,加上护食的本能,狼群会异常凶猛。

    亦风距离狼群一百米,狼没走……八十米,狼抬头看了一眼亦风,继续吃……五十米!几匹狼慢慢嚼着嘴里的余肉,略带防范地盯着亦风,飞毛腿还在狂吃海塞。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停下,这是狼群的极限。”我握着对讲机,打心眼儿里感激狼群。须知靠近抢食中的野狼群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只有足够的熟悉和信任才会容许我们近距离目睹这场野性饕餮。我们此刻的勇气和信心都是狼群传递给我们的。

    亦风在距狼群五十米处的一个土丘上,以最不具威胁的姿势坐下了。那几匹狼还没放松警惕,看向亦风的眼神有些复杂,亦风用尽量小的动作架好摄像机按下拍摄键,自己则漫不经心地点上一支香烟吧嗒起来,不去直视狼,只通过摄像机的反转镜头看。

    狼群放心了,继续埋头吞食。

    “呼叫亦风,飞毛腿要不要紧?”

    “放心,海吃着呢。她应该没事儿!”

    “有没有一匹白嘴狼?”不知为什么,我对那匹白嘴狼格外留心。

    “这哪儿看得出来,现在全都是红嘴!红脑袋都拱在一块儿呢!”

    死的是一头不满一岁的小牦牛,以死牛为中心,内圈是狼群,中圈是亦风和兀鹫,外圈是我和狗群,天空中密密麻麻盘旋着各种食肉鸟类。狼群按等级进食,秃鹫则一落地就相互比翼展,强壮的秃鹫能占据更有利的位置。时不时有秃鹫按捺不住想上前啄一口,立刻被狼爪一耳光扇开。

    吃饱的狼悠然踱步回到食指山坡上,擦嘴梳毛,等待后面的成员。

    死牛身边只剩一两匹狼的时候,秃鹫们再也等不及,飞上去哄抢起来。狼象征性地向秃鹫扑抓一会儿也就撤了。漫天兀鹫刹那间俯冲盖尸,剔骨刮肉。

    等到最后一匹狼消失在山梁,狗群立刻忙活开了。他们冲散兀鹫群,先扑在剩骨前吃了个痛快,然后迅速把残骸拆成零件,藏匿在草场各个地方,替狼群毁尸灭迹的同时,也给自己存点灰色收入。狗群检查得很仔细,连脊椎骨和牛尾巴都塞进了獭子洞里面,最后他们舔干净草面的血痕,刨散草包。这些善后工作一定要仔细,如果被主人发现了蛛丝马迹,会给他们的职业生涯抹黑。主人不在的时候,狗绝不会跟狼死磕,没有劫匪何须保安,或许没谁比他们更明白狼死狗烹的道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狼才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和事业保障。

    在这群忙碌的狗当中却没有乔默,她坐在小屋山坡上瞧着公狗们藏肉,她只需要记住藏食的位置。等晚上公狗们被主人拴住,这些藏肉就都是她乔默的吃食。闯完空门还懂得关窗的乔默绝对比那些狗技高一筹。

    一头牦牛把血肉还给了草原,他养活了一大群动物。

    入夜。

    月光下,丹增独自站在牛圈围栏边闭目静听。察觉我走到他身边,丹增问道:“有一头小牛没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不打自招了。我曾问过丹增他有多少牦牛,他从来不清楚,就是他这五百多头牛的数量都是我闲来无事帮他数的。为啥死了一头小牛,并且被狗群处理得如此不落痕迹,他却立刻就能察觉呢?

    丹增睁开眼睛,指了指围栏边一头发出闷哼声的母牛:“他妈妈在哭他。”

    我心一阵颤抖。我白天还为狼群终于填饱肚子而欢欣,现在却陡然难过起来,一边是痛失爱子的母牛,一边是饥寒交迫的狼群,很难偏袒哪一方。也罢,死亡本身就是自然循环的一部分,生存就是你死我活,无法公正,也无从同情。

    “我记得是一头白尾巴的小牛,前天还说他的病扛不过去,想给他治一治呢。”

    “他是什么病?”

    “最后一头口蹄疫的病牛。”丹增说,“明天狼群肯定还会来。”

    “为啥?”

    “一头小牛,狼群根本吃不饱。”

    丹增又估计错了,狼群没来,狼的套路谁都摸不准。

    十一月中旬,光秃秃的狼山又搬来一家老牧民,赶来了四百多头牛在拇指山脉放牧。老牧民的营盘离我们小屋仅两百米左右。我和亦风面面相觑,没想到狼山小屋这么偏僻的地方,眼看已经入冬了,却又热闹起来。

    丹增和老牧民两家人的近千头牦牛把小屋夹在中间。不知道这家老牧民又要在这里放牧多久。狼山绝对不适合放牧,这里的贴地枯草不足一厘米高,今年已经被牛羊剃啃过数遍了,哪里还有剩余价值?

    牛牙把地皮啃得嘎吱响,拉出来的牛粪泥多草少,干了以后烧都烧不燃。活活把个食草动物变成食土动物了,牧民们咋想的?

    我过去和老人家攀谈。

    老牧民指指山那头他们来时的方向,无可奈何地摇头:“那边,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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