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云泥之别,也就阿婆的手艺勉强能与此相比。
她捧着一块烤肉,真心的为自己这些年来的境遇鞠一把辛酸泪。
景玥侧首静静的看着她,眼中有灼人的光芒明灭闪烁,垂在膝上的手指忽然痉挛般的抽搐了几下。
阿萝离得好近,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呼吸可闻,而不是远在天边,纵然相思入骨,也唯有在梦中相见。
云萝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将食盒往他那边推过去一些,“你不吃吗?”
你不吃的话,我可全吃了!
她的目光晶亮,嘴上沁着油光,看得景玥忽然面上一热,忙低下头去伸手了撕一点肉丝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全然忘记了食盒的下层还藏着两双筷子,而刚才的那一点气氛也就此烟消云散。
一整只烤乳猪几乎全都进了云萝的肚子里,她吃得甚是满足,吃完后擦干净嘴巴和手,才一点点回过神来,她似乎先前还决定了要跟对方保持距离的,怎么就突然吃了他的一只烤乳猪呢?
不过……瞧着他跟卫小侯爷的亲近姿态,有些人或许并不是她想疏远就能疏远的。
捏了捏手指,她忽然问道:“听说你回府城了,怎么又来了?”
这些富贵公子哥都是这么闲的吗?前几天金公子还在为他们的离开而依依不舍,转眼你就回来抢了他辛苦偷走的小野猪,不得不说,真是抢得好极了。
景玥想到这段日子跟卫漓的争斗,微不可察的撇了下嘴角。
若不是看在阿萝的面子上,就现在的卫逸之,他能轻松的吊打一百个。
可惜有些事现在还不能跟阿萝说,唯有另找借口,“三坛葡萄酒尚未送往京城就先被卫老夫人扣下了一坛,分送了几户交好的人家,皆都赞不绝口,想必等那两坛酒送到京城之后亦能受到欢迎。上次拿酒时曾与你说起酒方的事,可惜当时未能谈妥,我这次就是为此而来,不知你意下如何?”
云萝一愣,“酿酒啊?”
“是。”
“方子其实挺简单的。”她有点不好意思拿这些来换银子。
只是自己酿酒来卖也就罢了,可若是拿方子来卖或与人合作,可就不仅仅只是百多两银子的事了。就像肥皂,等以后作坊开始运转起来,能赚到的银子何止几百两?
当然,她自己酿的是最简易的方法,毕竟条件有限,能做成这样已经不错了,如果正经要酿葡萄酒,这么粗糙可不行。
景玥不禁莞尔,“再简单,别人不都做不出来吗?”
云萝顿时精神一振,既然别人做不出来,她凭什么不能拿这些来赚银子呢?
可是,跟此人合作吗?总感觉又会占到大便宜,这让她如何安心?真的会有人因为那一点相助而几次三番的往她面前凑,又是送银子,又是给予方便和帮助吗?
明明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想杀她灭口的,却毫无征兆的,这态度就变了。
看到她的眼神,景玥只觉得心里发苦,重来一世,他却再次把和阿萝之间的相处弄得一团糟。
若早知是她,他那天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她刀剑相向,他只会躺平了等她来救,正好能顺势赖上。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难道还要他上演一出爱恨交织、相爱相杀的戏码吗?这太难为他了。
该如何才能消除阿萝对我的戒备?在线等,很急。
云萝想了想,如果真要卖方子的话,她暂时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难道再去找金公子吗?
不,金多多竟敢来偷她的小野猪,别以为放了五两银子,这件事就能扯平了!
她便试探的问景玥,“你愿意出多少价?”
景玥目光微亮,连坐姿都端正了些,“你是想卖方子?”
“你先说价。”
他认真的看了看她的神色,语气中也带着些许的试探,说:“一千两银子。”
“这不可能!”云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景玥却反而逐渐平静了下来,嘴角含笑,语气却是再正经也没有了,“若只是个方子,确实只值一千两,毕竟我不能拿了方子就直接赚钱。田庄的管理,葡萄的种植和打理,乃至采摘和之后的酿酒都需要我投入大量的银子和人手,酿出酒之后还要花费无数,储存、运送、售卖,乃至若酒的品质不能保证,客人喝了不满意甚至喝坏身子都是有可能的。葡萄酒虽然稀罕,暂时也不愁买不上价格,但我需承担的风险仍是极大的,不可能把过多的银子用在买方子上面。”
“可若没有方子,你有再多的葡萄和人手也酿不出酒来。”
“的确,但若方子太贵,就不值得做这个生意了。”
云萝眉头微蹙,但见他一副正经跟她谈生意的模样,心里却反而放松了些,神态也不知不觉的放松了,只嘴上说着:“当初金公子来买肥皂方子,一口价便是一千二百两银子!”
景玥依然摇头,“正是因为这一千二百两,我才不好开价太低,不然连一千两都是没有的。肥皂虽小,但普通百姓亦买得起,葡萄酒稀罕,可正因为稀罕,即便价格是肥皂的几倍乃至几十倍,收益却未必能比得上小小一块肥皂。况且,酒是用精心伺候出来的葡萄所酿,原料本就价值不菲,肥皂的原料却低廉许多。”
“你怎么知道肥皂的原料?”跟卫小侯爷的交情好到连秘方都能分享了?
景玥笑看着她,“这可不能告诉你。”
云萝轻撇嘴,她其实也不是很好奇,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不过想到正在商谈之事,不禁有些苦恼。
这其实并不是她擅长的事,即便身边曾大佬云集,她也始终不大会应付生意场上的许多事,就连沈念都比她会说话。
先前遇上个初出茅庐的金公子还能勉强应付,可眼前这位显然不是金公子能比的。
不如,还是再去找金多多吧?
景玥就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她,不知不觉中思绪又有些飘飞了。
那天,也是这样银辉满地的夜晚,他带着五千轻骑追击敌军,与后方的大部队已经失去联系整整十五天了,粮草早已吃完,整整三天滴水未见。就在所有人都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带着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宛若天降神女。
那天,他们并肩坐在沙漠上看月亮数星星,感受着久别重逢后的喜悦。
大漠荒芜,只因她而璀璨。
“景公子,景公子,景玥!”
他忽然回神,就见小小的阿萝正歪着脑袋看他,嘴角轻抿隐有不悦,“你在想什么这般入神?还谈生意吗?”
眼神恍惚了一瞬,他忙说道:“抱歉,刚才想到些别的事。生意自是要谈的,一千两银子买你的酿酒方子,你意下如何?”
“不如何。”她微绷着小脸,目光泠泠,一本正经的问道,“如果以方子入股,你分我几成利?”
“几成?”景玥哑然,“连一成都没有,顶多半成。”
云萝睁大了眼睛,霍然站起转身就要走。
景玥心中一慌,恍惚又看到了她转身离去的模样,身体已经先于意识的伸出了手一把拉住了她,“阿萝!”
云萝走不得,便转头耷拉着眼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真当我啥都不懂呢?肥皂比酒挣钱,所以酒方不值一千二百两我认了,可同样的一成利,肥皂挣得多,我分的就多,而酒挣得少,我分的自然也少,这同样的一成利分量可不同,你莫非还想拿刚才的那番话来哄我?况且,肥皂作坊,我总共是得了三成利的。”
景玥在喊出那一声“阿萝”之后就回过神来,那小心脏顿时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在她的质问后又飞快的瞄了眼他抓着的手腕——咦?没反应?
一时间他都不知该庆幸还是失落,但他下一秒就当做啥都没看见的迅速将目光从她手腕上移开,手却依然稳稳的抓着,只觉得手心里的腕子肉呼呼的手感超好,就连生气的小脸都格外可爱。
他坐在石阶上抬头看她,强行按捺下跳得过快的小心心,又仔细斟酌了下言语,才说道:“我从未想过要哄你,只是你说的那三成利仅仅是白水村这一家作坊的三成利,而这些放在整个金家,乃至卫家的相关生意中,又能占多少?”
云萝的视线不由得往上飘了飘,刚才一气之下还真忽略了这一点,当初她想占一成利时金多多可是当场跳脚了,最后只给了白水村这一家作坊的三成,其中原本要分给郑丰收的那一成还被他自己换成了三百六十两银子。
不不不,郑丰收其实只有那三成中的三成,这是他们在刚开始的时候就说好的,三家分成,分别是三三四,她虽然想预备着跟金公子谈妥生意之后重新分配,她和二爷爷、三叔三家各得作坊的一成利,但此事尚未实行。
这么算来,一千二百两银子占作坊的三成利,一成就是四百两,可最后的结果却是郑丰收得了他当时该得的三百六十两,那是一千二百两中的三成,而她和二爷爷家各得作坊的一成利,也就是说金公子他花了十分之三的银子,买了她三分之一的红利股份!
她亏了足足四十两银子!
难得能在她的脸上看到如此多的表情,景玥对她此时的想法甚是好奇。
但是跟握着阿萝的小手手相比,这点好奇心也就无足轻重了。
云萝终于从她不慎踏入的误区中走了出来,心里哀嚎着“外公,救命!”面上却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平静,转身走回到原来的那块石阶上坐下,也终于发现了一直抓着她手腕的爪子。
唔,这爪子还挺漂亮的。
下一秒,她挣了挣,“撒手!”
景玥颇为可惜,但也只能依依不舍的松开手,面上更是不动声色不见丝毫异样,看着她问道:“现在可是能继续商谈?”
他似乎有点摸索出了与阿萝的相处之道。
对现在的阿萝来说,他给予的所有超出她应得范围内的东西其实都是负担,即便那些全都是她正需要的。硬塞给了她,不仅不能得她欢心,反而会引起她更多的戒备和警惕,乃至反感,因为他们还不够熟悉,不够亲密,她还做不到对他不见外和不客气。
所以,他先前果然是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