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瑀也的确累了,窝在他怀中,顷刻便睡熟了。
再睁眼已是清晨,灿烂的阳光下,一池碧水在风中荡漾,岸边柳丝如烟,略远处一大片桃林,如喷火蒸霞一般,清风拂过,当真令人心旷神怡,诸般烦恼都消散不见。
李诫慢悠悠摇着橹,看她醒了,因笑道:“昨晚折腾得有些狠,你且靠在船头别动,等会儿下山,我抱着你走。”
赵瑀见身上穿戴整齐,知是他帮忙,脸色微红,低头说:“没人的地方允你放纵些,有人了你还是收敛些吧……你不要这样看着我,羞也羞死了。”
李诫轻笑,“好,听你的。”
小舟出了南溪,二人弃舟登陆,李诫叫了顶小轿,正午时分就到了县衙。
远远就看到县衙大门前的红灯笼撤掉了,几个衙役正忙着挂白布,换白灯笼。
李诫猛地一惊,立刻意识到有大事发生了,不待他问,刘铭已从内出来,脸上的表情似喜似哀,“东翁,皇上驾崩了!”
虽早有猜测,但这消息太大,李诫脑子嗡地一响,失声叫道:“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接到的,诏书已明发,东翁赶紧去迎诏。”
李诫吩咐轿夫直接将小轿抬进后宅,低声嘱咐了赵瑀几句,匆匆换上素服,走了几步却停了下了,问道:“郑县丞呢?”
“在大堂。”
“你悄悄把他叫出来,我在二堂影壁那里等他。”
约莫一盏茶功夫过后,郑县丞满脸凄容地过来,拱手道:“大人,有何吩咐?”
李诫微眯了下眼,冷冰冰道:“吩咐牢头给我开门,姓计的不能留了。”
郑县丞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多少有点神情恍惚地反问道:“您说什么?”
“大牢里的计庄头,”李诫口气阴寒,一字一顿道,“必须马上做掉!”
“可、可还没给他最终定罪,而且死囚要皇上朱笔勾画,咱们没这个权力。”
李诫眼皮一闪逼视道:“就是要私下杀了他,新皇登基,肯定要大赦天下,如果庄王世子替他求恩典,皇上是应还是不应?”
“庄王掌管宗人府,是唯一的皇叔,不应,太不给这位老亲王面子;但若是应了,寒了下头办事人的心不说,今后凡是涉及到宗亲勋贵的田地案,可如何处置?”
郑县丞瞠目望着这位县太爷,哆嗦着嘴唇说:“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但万事自有圣心裁度,你我只需听令行事便可。……你胆子太大了,这事有悖律法,不成,决计不成!”
李诫默然半晌,忽长长一揖到底,“郑大人,我是潜邸出来的,皇上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没什么才学,不能替主子分忧,但也不能给主子添乱。请您念在我一片忠心的份儿,给通融一下,您放心,这事儿不经他人手,我亲自要他的命,就算今后翻腾起来,你们只说不知道就行。”
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平日里谁的帐也不买,今日如此诚挚,甘愿给自己低头,郑县丞也不禁动容,长叹一声道:“罢了,老郑佩服你是个人物……我把狱卒都叫出来,剩下的,你自己见机行事。”
李诫嘿嘿一笑,拱手作别。
忙乱的一天过去,县衙后宅也早摘了红灯,但凡有点鲜艳颜色的都换了下去。
屋里燃着白烛,赵瑀半卧在床,靠着大迎枕,和脚踏上的蔓儿说着闲话。
蔓儿一边剥着花生,一边眉飞色舞道:“晋王爷登基,老爷算是熬出来了,过不了几天肯定重新重用!”
赵瑀没有她那么乐观,微蹙着眉头道:“你可别忘了,当初老爷扣押举子,可是把先皇气得不轻,我就怕有人拿这事说话,再参老爷一本。”
“老爷多大能耐能把先皇气死?”蔓儿不以为然道,“就算有人弹劾,皇上也不会搭理他,老爷算得上是皇上的心腹,若是识相,他们就该早早巴结。”
其中干系复杂,不好对蔓儿多说,赵瑀幽幽叹了一声,只盼自己是多心。
但有时候不好的预感往往特别灵验。
二十七天服丧期一过,皇上给李诫的旨意就到了——就地免职,即刻押送上京!
毫无预兆,别说赵瑀几个,就是李诫自己都没想到。
然看着面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李诫也不得不相信这的确是皇上的意思。
他双手一摊,苦笑道:“老几位,可否等我安置好家人再上路?”
来人的语气并不好,“圣谕是,即刻!”
李诫无法,只能脱去官袍,上了囚车。
赵瑀追了出来,隔着囚车说:“相公,我和你一起回京。”
李诫张张口,想劝她又不知道说什么,遂将手腕上的铁链抖得哗哗响,满不在乎地挑眉一笑,“娘子,咱们便杀回京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