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眼时间,问道:“找我什么事?我得抓紧时间下山,不然天黑了就不好走了。”
陆存也不说废话,直切主题:“之前出土了一处铭朝墓葬,你知道吗?”
祁牧野点点头:“知道,上一次出院的时候无意间刷到了。怎么了,有最新消息了吗?”
估计是山里信号不太好,陆存的话断断续续的。“那里出土了大量木简,专家推测是开凿大运河时一个工人与母亲的书信往来,上面有提到许朝歌。”
祁牧野心一紧,忙问道:“说了什么?”
“……我就是来通知这个消息,具体说了什么,我希望你能亲自去看。有时候他人的描述远没有亲眼所见的文字来得震撼。”
挂断电话,祁牧野忙打开浏览器,但跳转到一个白页上,显示网络连接失败。祁牧野低头骂了一声,看了眼时间,将手机塞回到内兜里,重新戴上手套,深吸一口气,怀着紧张而又期待的心情快步下山。
下山的时候夜幕低垂,像极了dieforyou的专辑封面。祁牧野顾不得早已抗议的脾胃,关上车门,连暖气都顾不上打开,坐在驾驶位上搜索相关的信息。
这个刚发现的墓葬应该属于一个家族,相邻的几处接连发现三个,从其规模来看,应该是一个普通人家,没有什么精致的陪葬品,几匹早已化解的布料,几罐植物种子,墓主人生前喜爱的首饰,剩下的就是本次最重要的发现——墓主人的儿子黑惊给母亲的书信。
开凿运河的中期正是铭朝的一个尴尬时期,那时因为接二连三的天灾人祸,铭朝已经开始走下坡路,加上周边的小国不断骚扰,铭朝没了陈家军毫无抵抗之力,只能连连赔款退让。皇帝自然是不愿让自己吃亏,赔给他国的皆是从百姓那搜刮而来的钱财。朝廷内外有众多说法,有让皇帝停止开凿大运河的,也有说半途而废只会浪费前期的投入,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坚持下去,说不定以后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许朝歌一生都为了大运河,自然是力排众议,坚持开凿。那时候朝廷的拨款少得可怜,大家都是勒紧裤腰带干活。尹江的冬天湿寒,他们又每日浸着水汽挖那粘稠的淤泥,冷得刺骨,工作的磨损让他的衣服漏风,无法御寒,黑惊便写信让母亲送些衣服过来。
因为这项工程,大多数人都是驻扎在工地现场,加上尹江地域辽阔,纵使连年天灾,也有几十万人,就是在现代坐公共交通,从这边到另一边也要花费两三个小时,现场的工人都是靠书信与家人联系。
那时经济下滑,普通人已经买不起纸笔,大多都选择削几块木片,用烧黑的木棍往家中带去只言片语。
墓中没有墓主人的回信,估计那位母亲并不识字,连孩子的书信也是让识字的人读给她听的。我们无从得知墓主人是否及时给自己的儿子寄去了衣裳,但从后面的信件发现,黑惊确实得到了一身暖和的衣裳,只不过那件衣裳来自许朝歌。
“阿娘,你不用担心孩儿,今日孩儿与几位兄弟都收到了许大人买的衣裳,暖和得很,手脚都暖了。别听许大人看着冷漠,我们几个不过是忍不住抖了一阵,她便看在眼里,不声不响地给我们买了新衣裳,她自己倒是穿着单薄的衣裳。不过好在有她的郎君为她捂手,这个冬天我们都不会冷。阿娘身体可还好?下雨时腿脚还轻便吗?大哥嫂嫂可还好?孩儿不孝,未能在阿娘面前服侍。侄女可还乖,识字了吗?许大人听闻我有个侄女到了识字的年龄,送了我一本字林,我将它一起送过来。阿娘,天冷记得添衣,等运河修好,孩儿就能回到你身边尽孝了。”
按照时间,这是黑惊给母亲的最后第二封书信,最后一封给自己的母亲带来他要去前线打仗的消息。那时候运河已经建好,他甚至都没有机会回家一趟,只能通过木简告知母亲他的去向。
此后便再也没有黑惊的书信。
或许,并不是母亲未能给黑惊回信,依天下母亲的爱子之心,即便是不识字,她也会拿着木块,一个个拜托过去,就为给自己的孩子带去来自母亲的关心,让他按时吃饭,注意休息,记得添衣。
母亲的回信该是被黑惊贴身带着,永远地留在了前线。
一个人死后,总是想将自己平生最珍爱的东西带着陪伴左右。黑惊的那一封封真挚的书信,大概是母亲最珍视的东西。
即便到了九泉之下,她仍不忘爱着自己的孩子。
祁牧野按下车窗,吹着冷风揩下眼角的热泪。这大概就是许朝歌坚持的意义吧?纵使被权贵百般抹黑,仍会有人因她的善良为她发声。
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好心有好报。许朝歌因为一直坚持心中的道义,因为她随手的一个善举,在一千多年后的今天,大家开始重新认识这个饱受争议的女子。
因为黑惊的书信,学者们开始重新研究许朝歌,也逐渐开始怀疑史料的真实性,甚至,开始疑惑许朝歌为何会有这般豪华的陪葬品?毕竟据史料记载,自从开始开凿大运河,许朝歌就开始贪污受贿,私吞工程款,可她当时连给自己多添一件衣服的钱都没有。
也有评论说她那是作秀,就是为了洗白她贪污的罪行。但若在大众面前这样洗白尚且说得过去,许朝歌的赠衣之举只是出于私人的情感,史料根本没有这样的记载,若不是这处墓葬被意外发现,没人会发现这件事。许朝歌她也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无法预料到千年后的事情,也无法强制黑惊在给娘亲的书信中写下她的这一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