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 “明明是像我好吧?”她才是七斤的亲妈。
薛逢笑了。
齐淑芳转头对贺建国道:“我去喂七斤,你去做饭,多炒几个菜,今天可把我累坏了,也紧张坏了。”接待郑老之前,薛逢告诫过她们,即使离开,也不能随便提起郑老,想了想,她就没在薛逢跟前告诉贺建国。
“行,你们去里屋坐,外面冷。”
齐淑芳走进卧室坐在床沿,一边解开衣服喂七斤吃奶,一边道:“现在没有外人在了,你可以告诉我真相了吧?你真是我姐姐?”
薛逢随意坐在梳妆台跟前的一把椅子上,右手臂的肘尖抵着梳妆台,手掌托着腮帮。
“是,我是你姐姐,亲生的,今年二十九岁。”
“我偶然听过亲朋好友的议论,知道在大哥上面还有姐姐,不知道是被抛弃了,还是被送人了,或者是被溺死了。”
“我是你的大姐。我原来的名字叫作齐明芳,咱们这一辈的女孩子们,有正经名字的都带着一个芳字,有个叫齐玉芳的,比我大一岁,不知道还活着么,应该活着吧?她爹是个大夫。枣儿沟大队同辈里的姊妹们,我就只记得她了。”
“活着,现在是个赤脚医生。”误诊了她,差点出人命。
薛逢点点头,缓缓开口,“我不是生下来就被抛弃的,也不是生下来就被送人的,也幸运地躲过了被弄死的命运。大概因为我是第一个孩子,所以我侥幸地活了下来,但是你二姐也就是我下面的二妹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她生下来就被活埋,埋在猪圈下面,凶手是咱们的亲奶奶。印象太深刻了,即使我只有三岁,我到现在也记得清清楚楚。”
齐淑芳吃了一惊:“活埋?”
太惊讶了,她稍稍带了动作,乳。头就离开了七斤的嘴巴,七斤不满地“啊”了一声,自己去找乳汁的源头,含在嘴里继续大口地吸吮。
薛逢讽刺道:“就是现在,这种事在乡下似乎也很常见吧?有什么好奇怪的。”
“是,虽然我妹亲眼见过,但听过很多次。”齐淑芳想起了林璇,如果不是遇到林父,她可能就会成为河中的一抹孤魂,绝无现在的生活。
“你还有个三姐,生下来就被送人了,可惜她没福气,七岁那年失足溺水,死了。”
薛逢找她时才得知她的死讯,接着说起了自己的命运。
她在齐家长到五岁,又黑又瘦,三四岁就开始洗衣服烧锅做饭,衣服洗不干净活着饭菜烧糊了就会挨打,大概是因为她长得貌不惊人,没有利用价值,加上那时候齐母怀孕了,家里穷得快吃不上饭,齐父及其父母想给齐母补身子,就把她卖给人当童养媳。
“十块大洋,他们要价可狠了。花十块大洋买了我的那家人也不是有钱人,是齐麻子给介绍的人家,在山旮旯里。他家儿子是个傻子,十来岁了还不会自己吃饭,天天吃吃笑着流口水,他们家知道以后娶不上老婆,就花钱买了我,觉得我很能干,买来就能干活,还能喂他们的傻儿子,长大后给他们家的傻儿子当媳妇。”
“齐麻子?”怎么又是个恶人,齐淑芳皱眉。
“就是他,他有一脸的□□子,咱们还得叫他一声叔呢!就这么个人,良心都被狗给吃了,听说年轻时就是个二流子,专门买卖人口,也不知道他走了谁的门路,建国后居然没被清算,还到处蹦跶。我到这里后,本来想找他算账的,就是一直没机会,去年还是前年来着?哦,是前年。前年我都谋划好了,给他设个圈套,治死他,结果晚了一步,他陷入拐卖妇女儿童的大案子,叫一枪子儿给崩了。你知道这件事吧?”
齐淑芳点点头,她不仅知道,而且没人比她清楚这件案子背后隐藏的势力了。她救了慕雪寻,齐麻子、詹仁怀被绳之以法,算不算间接报了薛逢被卖之仇?
“你被卖到傻子家,后来呢?为什么现在叫薛逢?”
“我爹姓薛呀!”薛逢眉眼染上一丝幸福的笑意,然而,这一丝笑容在回想往事时消失殆尽,“我又不傻,怎么可能甘心长大后嫁给一个傻子?于是我就逃了,我记得那天特别特别冷,我逃出了山旮旯,幸运的是,我遇到了剿匪的解放军,我向他们求救。”
说到这里,薛逢变得很激动。
在见到解放军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得救了。
不出所料,她被解放军收留。
原本打算把她托给老乡收养的,但是她害怕自己再次被卖,当时她在后勤打杂,听人提过刘老的女儿失踪不见的事情,于是她就跑到当时最大的官跟前,求他不要把自己扔下,她可以留下打杂,烧火做饭洗衣服她都能干。
“当时的慕将军看我可怜,动了恻隐之心,正好他身边的警卫员受了伤,我就厚着脸皮跑过去给他端茶倒水洗衣服,求他帮我跟慕将军求情,慕将军就没再提出把我给人收养的话。我成功地留了下来,一直留在后勤,大家都挺照顾我的。战役结束后,我照顾过的那位警卫员就向组织请求收养了我,他就是我现在的爹。”
建国后,百废待兴。
薛父妻子儿女都死在战乱中,后来没有再娶,薛逢跟着他,也吃过苦,受过罪,好在慕老很有本事,风雨摧不动,薛父顺顺利利地退了休,现在时常在慕老跟前走动。
十来岁后,她渐渐长开了,变得越来越好看,不再是小时候又黑又瘦的齐明芳。
她喜欢唱歌跳舞,不过没得到薛父的支持,只好专心致志去上学,经常在学校里参加艺术表演。十六岁那一年,因为自己父亲的原因她走进首长们举行的舞会,慕老还记得她,叫她一起跳了一支舞。她的舞姿很美,人又聪明伶俐,从来不惹是生非,也不倚仗自己认识首长就欺负人,好几位首长都喜欢和她跳舞、聊天,自然而然就有了很多门路。
“我曾经也是郑老的舞伴,所以和郑老很熟。”薛逢主动提起自己和郑老熟悉的原因,“郑老夫人性子直,因为出身贫困,所以特别担心郑老学别人换老婆,把郑老看得可紧了。那时候郑老夫人身体不好,不愿意让郑老找别人跳舞,于是就挑中我了这个小丫头,我算是郑老的固定舞伴。这几年嘛,不大举行舞会了,我就来这里说寻亲。”
这时,七斤已经吃饱了。
齐淑芳竖抱着他,一边拍打出奶嗝,一边道:“寻什么亲啊?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不会回来寻亲。既然被抛弃了,就说明亲情已断,无需再续。”
“你以为我是认他们几个老不死的啊?”薛逢嗤笑,满脸恨意,“我才不认他们!就算他们知道了我,找上门来,我也不认!我啊,其实就是想离开北京静一静,那几年北京太乱了。另外就是我想知道卖我的时候,那一胎生的是男是女。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来的吗?”
齐淑芳当然不知道,摇头。
不少人提起薛逢,但都没说薛逢是什么时候工作的,只说她升迁的速度非常快,从一个小小的列车员一跃成为列车长,并且拿三级服务员的工资,而且套行政工资。
薛逢淡淡一笑:“我找到枣儿沟大队时,他们刚把你卖了两百多块钱。”
啊?那不是原主出嫁前?
齐淑芳吃惊地望着薛逢,把吃饱喝足后啃自己拳头的儿子放到床上,给他盖上小被子。
“没错,就是你结婚前,我去过枣儿沟大队。好像他们用卖你的钱娶了儿媳妇吧?二百多块钱呢,相当于二百多块大洋,你可比我贵多了。”
齐淑芳失笑道:“我和你又有什么不同呢?一样被卖,不过价有高低而已。我记得,不少人都说,如果不是我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那么我就会和我的几个姐姐一样。小时候不懂,长大后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我上到初中毕业,其实我已经考上高中了,可惜没有机会继续深造。然而,现在我并不后悔,建国对我很好,现在日子过得很滋润。”
她最感激的是原主。
仔细想一想,她挺对不起原主,虽然原主没有打猎的本事,可能过得没有自己现在这么滋润,但是有贺建国这么好这么有本事的丈夫,一定会过得比一般人幸福。
这份应该属于原主的幸福被她霸占了。
一开始,因为生活态度的不同,她还在心里说人家抠门,其实很不应该的。
她应该对原主心存感恩,而不是轻慢。
节俭,本来就是这个时代大部分人的生活习惯,并不是只有原主一个人,见识得越多,她心里越是后悔曾经的自以为是。她凭什么批判别人的生活态度呢?如果没有原主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钞票,自己无法在供销社里买一大堆东西。
即使穿越并不是她的本意,她也背负着一份沉重的道德枷锁,生活过得越好,愧疚感越深,毕竟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她占据了别人的身体,虽然根本不是自己控制的。
原主的魂魄是生是死?她不知道。
如果苍天有灵,如果可以烧香拜佛,她一定祈求苍天、祈求满天神佛让原主的灵魂穿越道一个自由而美好的时代,享受无忧无虑的生活,自己的那个世界她最好是别去了。请允许她自私一下,她不希望原主回来,因为丈夫是她的,儿子是她的,朋友也是她的。
凝望着眼前和原主有着五六分相似的薛逢,齐淑芳听她说道:“那是因为你的运气比较好,遇到了一个挺不错的丈夫,如果遇到一个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的恶男,看你后悔不后悔。”
“那肯定会后悔,我又不是找打的傻子。”齐淑芳二话不说地回应。
薛逢笑容灿烂:“没想到你我从小没在一起生活过,性格倒是挺像,不止容貌像。我知道你和我命运没啥区别以后,我就不恨你了。在此之前,我挺恨你的,凭什么我被卖,而你可以留在家里平安长大。后来啊,我打听到,你从小好像也没过过好日子,跟我一样天天洗衣服做饭,受齐书德欺负,每天还要打猪草挣工分,过得比我凄惨多了。”
她说到这里,补充道:“我是说,比我跟我爹的日子是凄惨多了。我爹就我这么一个女儿,很疼我,我吃过的苦都不算苦。”
“是啊,结婚前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三年不知肉味。”原主的回忆清清楚楚地告诉了齐淑芳,“那时候五斤草算一个工分,一天不拔够三十斤草挣够六个工分,爹娘照脊背就给我几巴掌,没打脸是怕伤了我这张脸,叫人看见。”
“六个工分?”薛逢对这个不太了解。
齐淑芳点头:“有工分才能领粮食,没有工分就没有粮食。齐集大队土地肥沃,以前是大官的田庄,每年的收入都高,十个工分最低是五毛钱,六个工分就是三毛钱,三毛钱能买五斤红薯干或者三斤多玉米面。最高就是今年,十个工分一块钱,我们贺楼大队最高才两毛。”
薛逢似懂非懂:“我不问了,反正和我没关系,我一辈子都不会去务农。”
“那是,你现在是列车长,三级服务员。”
薛逢翻白眼:“什么三级?你得的都是什么落后消息?一级列车员好不好?我现在拿的是一级工资,九十七块钱。我来古彭市之前可是拿到文艺10级工资,套行政17级,一个月工资九十九块钱!我调到这里以后,我跟领导说,我想重新开始,力求给国家减轻负担,这才当了几个月列车员,然后又升为三级服务员,没半年就升为一级了。在北京,一级服务员可以拿一百块钱的月薪。古彭市是五类工资区,少了三块钱。”
“一级?”火箭一般的速度啊!
齐淑芳工作不到两年,拿七级工资以为已经很快了,没想到速度最快的是眼前这位。
“那可不!我从来都不会委屈自己,反正我原来的级别在那里摆着,我又不是降职过来的,我原来的职务还保留着哪!”提到工资,薛逢才想起自己进门后就忘记的事情,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包着的长命锁,金灿灿,亮闪闪。
“你这是?”
长命锁带着一条金链子,她把金锁套在七斤脖子上,“男孩子应该带锁,保佑他长命百岁。我暗中观察一二年,觉得你为人处世挺符合我胃口,我就勉为其难认了你。这可是我大外甥,我给他的见面礼。为了打这个金锁,我可费了不少劲。”
“这如何当得起?”齐淑芳抓住金锁就想取下来。
连着金链子的金锁沉甸甸的,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只比一根大黄鱼轻一半。
薛逢按住她的手,不悦地道:“我又不是给你,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大外甥拒绝?如果他不喜欢,等他长大了再来跟我说吧。”
齐淑芳啼笑皆非,只能道谢收下。
薛逢立即转怒为喜,伸手摸了摸七斤已生发茬的小脑袋,“你这个儿子倒是挺可爱,过两天跟我一起抱去见见郑老,毕竟郑老是发过话了。郑老出身贫苦,向来平易近人,结识这样的大人物,对你们有益无害。”
“这怎么好意思?我以为郑老就是客气话。”齐淑芳真的这么认为。
“什么客气话,郑老一辈子就不会说客气话,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几位老首长里面,我最佩服慕老和郑老,最不喜欢刘老。说到刘老,你和李莹关系挺好?”
“嗯。”
“李莹倒还好,说不幸运吧,她不像我被卖给一个傻子当童养媳,说幸运吧,那是个有毛病的聋哑儿。和咱们一样,她这辈子没摊上好爹娘,自己从小被寄养、被遗弃,娘死了,一个娘生的兄弟姐妹也死光了,算她聪明,没回京。现在的那位刘夫人可不简单,也因为李莹没回京才放过了她,不然……”薛逢一阵冷笑,真正善待前妻子女的后母有几个?
原来,李莹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都死了?齐淑芳感慨万千。
薛逢跟她说了不少北京的人和事,也跟她分析古彭市里有哪些人不能得罪,有哪些人可以不必在意,齐淑芳趁机问起江书记。
薛逢撇撇嘴:“你也听那些流言蜚语?”
齐淑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光听人这么说,但没有确凿证据,一直保持怀疑当中。”
“如果没有我背后那些关系,你以为他会对我客客气气?别天真了。我们当然有关系,他是刘老的妹婿,在北京见过,我能进的舞会,他就进不了。我来到这边后的工作,就是他给安排的,我经常给他和他老婆捎信带东西,熟悉得很。我再怎么不喜欢刘老,刘老也是一位老将军,是慕老和郑老曾经的战友,我傻了才会得罪他妹妹。你以为江书记那些对头是吃素的啊?真有其事,还不赶紧把江书记拉下马。”
薛逢一直都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会做蠢事。
吃饭时,她敲打了贺建国一番,言下之意就是别看我们姐妹俩不同姓,也没打算正式相认,但是你想欺负我妹妹就得掂量掂量胆子。
贺建国连说不会,他这才知道薛逢是自己大姨子。
想到自己跟齐淑芳说的那些流言蜚语,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叫你听信流言蜚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