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黛玉才想起来这个大嫂子,从来都是少言寡语,多是在自己的院子里陪着贾兰,也多得贾兰是个听话的好哥儿,悉心教导,日后能一心孝敬她,余生便都算得不错了。
“你这才进城,可安排好了住处?”
“安排好了,我已经让人去那边收拾,自个带着翠墨和两个随从来的,我自打去了海南,起初是怪不习惯那边的吃食,而且海风咸|湿,一张嘴仿佛都能吃着一嘴的盐,他也不常在家里,待了半年才习惯。”探春端着杯子,“凉州的事,我们在来时的路上听说了些。”
两人从前在大观园里也不算是亲近的,倒是黛玉离了大观园后,时局变化,竟然是说上了几句真心话,也算是意外。
如今再见面,皆是离那从前熟悉的地方数千里外,也难得有了亲近之感。
“瘟疫的事如今才算是真正过去,但既是你家老爷调了过来,这边的战事怕是有些吃紧,如今还未开战已经是有些绷着那根弦,还不知道开战了如何。”黛玉起身,伸手把探春拉起来,“去花园里走走,紫鹃,你去把之前酿着的梅子酒拿些出来。”
进入十月的凉州已经算不得热,一到傍晚,一阵风吹来,有些凉飕飕的,怕是再过一月,凉州就要入冬了。
探春一怔,认真打量这黛玉,真的是和从前大不一样,尽管说话还是那语气,可瞧着眼神、神态全然不一样,脱胎换骨了一般。
黛玉见探春怔住,捂着嘴笑了下,“瞧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大变活人,不是林家来的一样,三妹妹从前不总嫌我太冷了,见着谁都不热络,又不能管事,如今怎么,我成了一个管家婆子,反倒是不敢认了?”
“林姐姐言重,这王府——我来时还在想是什么样,只是如今见着你这样解开了心结,很是意外。”探春摇摇头。
在异乡见到个从前一块作诗、描画、扑蝶的姐姐,自小一块长大,到如今相识已经好些年,彼此再熟悉不过,从前丢人的事儿那都是了若指掌。
感慨之余又觉得,太难得。
原先知道嫁去海南时,她也一个人在房里哭过,可哭过了还是得上去往海南的队伍,得在周家谨小慎微的过日子,要侍奉公婆,谨慎持家,不得僭越。
“从前的事,是贾家的人待你太薄,二哥哥和宝姐姐的事更是险些让你丢了一条命,竟是瞒着你做了这样的事,幸得你是个有福的人,得了纪王爷庇护,否则——”探春摇了摇头,“那时你病得重了,我和大嫂子心里着急,却也谁都不敢说,在老太太面前也只是提了你用药的事,更不敢让二哥哥知道。”
边走边听得探春说起那时的事,黛玉倒也不打断。
从前那些事,她从来都只知道自己是如何想,倒是不知道贾府的人如何想的,如今有探春愿意提起说道,那边由得探春说罢了。
“忘了和你说,二哥哥在秋试里得了名,如今也算得靠自己本事谋了个官职。”探春看着黛玉,忽地道:“宝姐姐已有了身孕,来信时,有两月了。”
黛玉一怔,见探春盯着自己,不知该说恭喜还是说别的话。
“都该放下了是不是?”
“二哥哥从前是个痴情人,不愿意面对这些事,可贾府经历了那许多,他若是再不懂事,再过些年贾府怕是就要在京城里失了名姓,如今他也算是终于踏出了这一步。”
像是明白了探春的意思,黛玉点头一笑,“那下回我写信回京给哥哥时,托他帮我送份礼给宝姐姐和宝玉,也当做我和子瑾的心意。”
原来,困住她,让她偶有做梦都不得脱身的是这件事。
贾宝玉那时待她是一片真心实意,送的灯、小玩意,表的情、说的话,都是真话,成亲一事他初时也被蒙在鼓里,以为是要和她成亲。
她总想着这场经历里,到底是个什么缘由,可追根究底,并无谁对谁错,只能是“有缘无分”罢了,缘分尽了,自是走到了尽头。
初到贾府时,宝玉见着她说了一句“只当是做久别重逢”,她离开贾府时,宝玉一句话也未曾说,后来再见的,一次比一次要远。
直至如今,是该彻底放下了。
“这些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总是觉得在劝我,可从你嘴里说出来,便觉得,的确是这样,往后余生,各不相干罢了。”黛玉说完,轻笑一声,握住探春的手,“带你去看看宋姐姐的孩子,乖巧伶俐,讨人喜欢。”
探春点头,知道黛玉的心结彻底解了。
这个心结怕是连纪远澜都不知,那时在贾府,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先负了这段感情,幸好,没有谁负了负,不过是,缘分尽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