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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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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的边沿,交替敲着。中心那个鼓槌一记一记慢慢敲着,发出低沉的声音;边沿那个鼓槌却雨点般击着,发出高亢的声音。

    ——低沉声像雄性的呼唤,高亢声像雌性的应和!

    琴房里大床上的红氍毹被抽走了,琴几和琴也没有了,剩下的只是一张大床了。

    坐在大床上的芸娘此时没有任何反应,两眼仍怔怔地望着门的方向。

    两个鼓槌都击向了鼓面中心,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发出愤怒的吼声!

    芸娘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也还是怔怔地望着门的方向。

    沈一石刚才还血脉贲张的脸慢慢白了,汗水从披散的发际从额上向面颊流了下来。

    鼓槌从鼓面的中心都移向了鼓面的边沿,轻轻地敲击着,像是在追诉曾几何时夜半无人的月下低语。

    芸娘的目光动了,慢慢望向了那面鼓,但也就少顷,她的目光又移向了门的方向。

    鼓声越来越弱,发出了渐渐远去的苍凉。

    终于,一切都归于沉寂。

    沈一石手里还握着鼓槌,两眼却虚望着上方:“你走吧。”

    芸娘似乎动了一下,却还坐在那里。

    沈一石:“你欠我的都还清了。走吧。”

    芸娘慢慢坐直了身子,慢慢从床上下来,又慢慢向门边走去。

    沈一石还是那个姿势,面对着大床,手握着鼓槌,站在那里。

    芸娘却停住了,转过身来,慢慢提起了裙裾,面对沈一石跪了下去,拜了一拜,然后站起,拉开了门闩,走了出去。

    两滴泪珠从沈一石的眼角流了下来。

    映着“织造局”字样的灯笼围着一顶四人大轿飘过来了。

    “来了!”沈一石作坊那个管事大声招呼着,“我们沈老爷到了,准备开船!”

    站列在码头上和粮船边的官兵都立刻动了起来,按照各自的队形,分别跑向每条粮船。

    大轿停下了,那管事连忙跑过去掀开了轿帘,两盏灯笼照着沈一石从轿帘里出来了。

    那管事突然惊了一下——一向布衣布鞋的老板今天却穿着一身上等蝉翼的绸衫,头上也系着一根绣着金花的缎带,站在那里,河风一吹,有飘飘欲飞之态!

    手里也多了一把洒金的扇子,这时打开了扇了扇,又一收,径直向码头阶梯走去。

    管事随从立刻簇拥着他跟去。

    下阶梯了,沈一石一改往日随遇而安的习惯,竟然轻轻地提起了长衫下摆。

    那管事何等晓事?立刻在他身侧弯下腰帮着捧起了他长衫的后幅,以免拂在石阶上。

    前面两盏灯笼在前边照着,后面两盏灯笼也跟过来了,在沈一石的身前两侧照着。

    随从们都有些失惊,老板今天头梳得亮亮的,脸上还敷了粉,俨然一个世家公子!

    惊疑间,一行前引后拥,把沈一石领到了码头正中那条大船边。

    “老爷小心了。”那管事招呼着。

    沈一石依然大步如故,登上了那条宽宽的跳板,登上了那条大船。

    跳板被收起了,一条条船都在解着缆绳。

    沈一石站在大船的船头,望着江面突然说道:“你,立刻去钱塘院叫四个姑娘来。”

    那管事在他身后一怔:“现在?”

    沈一石:“坐蚱蜢舟,一个时辰后赶上船队。”

    “是。”那管事慌忙向船边走去,跳板却收起了,他倒好手段,踊身一跳,向岸上跳去。

    “扑通”一声,人还是落在浅水里。那管事下身透湿,不管不顾向码头阶梯奔去。

    不在这般地方,不知道什么叫月明如昼!

    山似碧螺,水如玉带。浩浩荡荡的船帆吃满了风,行在新安江江心,船在动,水在动,山也像在动。

    不到一个时辰,钱塘院四个姑娘的蚱蜢舟就赶上了沈一石的大船。同时与蚱蜢舟靠近沈一石乘坐的大船的还有一条乌篷船。

    管事立刻走了过去,朝乌篷船上的船工叫道:“把缆绳抛上来!”

    乌篷快船上一个船工从船头立刻抛上来一条缆绳,大船船尾的船工接住了缆绳,在船碇上一绕,然后脚蹬着船碇将缆绳一拉,那条快船便靠紧了大船。

    乌篷船上的人将几桶装着活鱼的桶递上来了。

    管事对大船船工说道:“跟着我,提到船头去。”

    几桶活鱼摆在了船头两边,管事轻声在沈一石身后禀道:“老爷,放生的锦鲤买来了。”

    沈一石的目光望向了水桶,红色的锦鲤在水桶中挤游着,一条拍尾,数条齐拍,不堪挤迫。

    沈一石弯下了腰,便去捞鱼。

    “衣袖,老爷。”那管事叫道。

    沈一石浑若未闻,捞出了一条红鲤,两袖已然濡湿,蹲到船边,双手尽量伸向水面,将那条鱼放了。

    月照江面,波光粼粼。那鱼在水里一个打挺,跃出水面,又落入水里,这才得水游去。

    沈一石蹲在船边看着,脸上露出了怔怔的笑容。

    随着那条鱼消失在深水中,沈一石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慢慢站了起来,不再看几只水桶中仍在挤跳着的那些锦鲤,而是又望向了上游远方朦胧的群山。

    那管事在他身后怯怯地问道:“老爷,这些鱼还放不放生?”

    沈一石仍望着远方的群山:“叫那几个婊子出来,让她们放。”

    “明白了。”那管事走到船舱门边向里面叫道,“姑娘们,老爷叫你们出来放生。”

    艳红翠绿,四个粉的是胭脂,青的是眉黛,浓妆艳抹的艺妓一窝蜂提着裙裾飘出了船舱,尽管知道沈老爷冷落她们,但笑是她们的行规,一阵咯咯声,四人都碎步拥到了船板的水桶边。

    “大官人!”

    “沈老爷!”

    “阿拉放生了,侬过来看哉!”

    “放你们的吧。”沈一石衣袂飘飘依然伫立船头,“多做些功德,下辈子托生做个良人。”

    四个艺妓对望了一眼。

    为首的那个艺妓还想讨好:“这是大官人的功德,阿拉姐妹跟着大官人比做良人还好。”

    “贱!”沈一石嘴里迸出来一个字,“抬起桶立刻给我放了!”

    四个艺妓不敢再接言,各自撇了下嘴,两人一桶,费了好大的劲将水桶抬到船舷边,已是*吁吁,已无力将水桶提到船舷上,一个个只好又把桶放下了,望向站在一旁的管事。

    为首的那个艺妓向管事求援了:“管事老哥,帮阿拉姐妹个忙吧。”

    “不许帮。”沈一石背对着她们,“不想做良人,就叫她们四个跳到水里去。钱塘院我拿钱去赔。”

    四个艺妓脸都吓白了,全愣在那里。

    那管事:“还不快倒!”

    “倒!阿拉倒!”

    沈一石一句话四个人都有了力气,两人一桶,立刻将盛满了水和鱼的水桶提到了船舷上沿。

    有两个把住了劲将桶一倾,桶里的鱼和水都倒进了江中。

    另两个力气小些,胆子也小些,一失手竟将桶连着鱼和水都掉进了江中。

    “扑通!”一声,江面被砸下的桶溅起好大一片浪花。

    四个艺妓都吓了好一跳,慌忙望向仍然背立在船头的沈一石。

    沈一石:“叫她们都过来。”这句话是对管事说的。

    “是。老爷叫你们都过去。”那管事连忙招呼四个还愣在那里的艺妓。

    四个艺妓怯怯地走到沈一石身后,屏住呼吸站住了。

    沈一石仍然没有回头:“我用白话念一位古人的几句诗,谁要答得出这是哪个古人的哪首诗里的句子,我就给她赎身。”

    四个艺妓又是一怔,对望了一眼,眼睛都亮了一下,接着紧张起来,全望着沈一石的背影。

    沈一石船头而立,音调翻作清朗,大声吟诵起来:

    浮过夏水之头而西行兮,

    回首不见故都之门墙。

    怀伊人难诉我心之哀伤兮,

    路漫漫不知归于何方。

    借风波送我于江水之间兮,

    水茫茫天地一流殇!

    吟诵声很快被江风吹散,剩下的只有风声和船头底部的浪流声。

    四个艺妓面面相觑,有两个满眼茫然,有两个竟真在想着。

    “有知道的赶快回答老爷。”那管事急了,催道。

    “我知道。这是屈原的诗!”为首的那个艺妓兴奋地叫道。

    “屈原的哪首诗?”沈一石倏地转过身来,两眼闪着光望着那艺妓。

    那艺妓犹豫了一下答道:“是《离骚》?”

    沈一石的眼又暗了,摇了摇头:“可惜,你今生从不了良了。难为你能猜出是屈原的诗,赏她一百两银子吧。”说完又转过身去,一任衣袂飘飘,望着远山上空那一圆明月。

    月亮在杭州江南织造局后院的院墙上落了下去,天一下子亮了。

    四个太监,就是在琴房逼高翰文写字的那四个太监,排成一行从二院外走过来了。胖太监手里端着一个盛着热水的赤金脸盆走在最前面。一个太监端着一个也盛着热水的白银脚盆走在他后面。另两个太监一人捧着一块吸水丝麻面巾,一人捧着一块淞江细棉脚帕跟着。

    仔细一看,才发现端脸盆的手在微微抖着,那水在脸盆里便四周地漾;端脚盆的手也在微微抖着,脚盆里的水也在四周地漾;后面两双捧着面巾和脚帕的手也在抖着。四个太监一个个都是吓得要死的样子。

    终于走到了门边,四个太监八只眼都可怜兮兮地望着门口那个太监,是那种想从他脸上乞求到消息的眼神。

    门口那个太监便是贴身随行杨金水的那个太监,这时还一身的风尘,脸上没露出任何消息能告诉他们,只轻摇了摇头,接着轻轻地把门推开。

    四个太监心里更没底了,都愣站在门外,不敢进去。

    门口那太监有些急了,瞪着眼下颌一摆。

    那四个太监只好哆嗦着走了进去。

    坐在卧房正中椅子上的杨金水满面风尘,显然是刚回来,因此身上也依然是沾着尘土的行装,两眼翻着,望着上方,脸冷得像铁。

    四个太监站成了横排,费力想控制那不听话的手和脚。可手还是在抖着,脚也还是在抖着。

    “都有哪些人知道我回来了?”杨金水的眼望向了门口那随行太监,冷冷地问道。

    四个太监一哆嗦。

    门口那随行太监连忙进来了:“干爹,咱们是从后门进来的,知道的人也就那两三个。”

    杨金水:“打招呼,有谁露出去说我从北京回了,立刻打死。”

    随行太监:“是嘞!”答着疾步走了出去。

    一番交代,杨金水的眼又翻望向上方。

    四个太监又抖了起来。

    “好热啊。”杨金水突然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

    四个太监立刻像听到了观音菩萨说话,立刻拥了过去,放脸盆的放脸盆,放脚盆的放脚盆,抢着给他取帽子,脱鞋。

    瘦太监将面巾提着两只角在脸盆里漾了漾,轻轻一绞,递给了胖太监,胖太监接过那团面巾一抖,摊在掌心,便去给杨金水擦额头。

    “脏。”杨金水嘴里又迸出一个字。

    胖太监的手立刻僵在那里。

    脚底下那个正准备捧起杨金水的脚放到脚盆里的太监,手也僵在那里。

    四双眼睛一碰,立刻急剧琢磨起来,很快都明白了。

    胖太监慢慢地将面巾放回脸盆里,率先从怀里掏出了那张银票。

    另外三个太监都从怀里掏出了各自的那张银票。

    四个人并排跪了下来。

    胖太监:“好狗不吃外食。沈老板给的银票儿子们收下都只为作个证据,等着干爹回来。”

    “外食是有毒的。”杨金水的眼这时才望向他们,从第一张银票开始扫视过去:“真有钱。一赏就是四千两。”

    四个太监立刻顺着话风纷纷表态:

    “不就有几个臭钱吗?就想收买我们?”

    “也不想想,他的钱靠谁赚来的。”

    “惹恼了干爹,一脚踹了他……”

    “吃了。”杨金水不耐烦了。

    四个太监的话戛然而止,互相望着。

    最小的那个太监最早悟出了这句话:“干、干爹赏我们吃银子呢……”

    听清了,那三个太监立刻将各自手里的银票塞进嘴里大嚼起来,那个小太监也连忙将银票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明朝的银票本就是用掺了麻做的纸印成的,纸质韧硬,便于流通,嚼起来本已十分费劲,吞下去的时候就更难受了。四个太监一个个吞得眼珠子都鼓了出来。

    “干净了?”杨金水问道。

    “干净了……”四个人银纸还在喉咙里,又不得不抢着回答,那个难受自不用说,答起来便不流利。

    “真干净了?”杨金水盯着又问道。

    四个太监又怔住了,不敢互望,各自转着眼珠子琢磨。

    这回是胖太监最早悟出:“回干爹的话,只要还在肚子里便不干净。”

    矮太监立刻接言:“拉、拉出去才干净……”

    “总算明白了。”杨金水语气平和了下来,“叫几个人帮帮你们吧。屁股上打一打容易出来。”

    “干爹饶命!”四个太监嚎了起来。

    “嚎丧!”杨金水怒了。

    四个人立刻止了声。

    杨金水:“那个高翰文沾了芸娘没有?”

    “老天爷在上!”那胖太监立刻接言,“手都没挨过。”

    杨金水的脸色好看些了:“这个主意谁出的?”

    胖太监:“回干爹的话,应该是沈老板和郑大人何大人一起商量的。”

    杨金水:“在粮船上挂着织造局的灯笼去买田是谁的主意?”

    四个太监一下子愣住了。

    杨金水:“说!”

    还是那个胖太监:“谁出的主意儿子们确实不知道。不过粮船挂灯笼的时候郑大人何大人都在场。”

    瘦太监:“沈老板出行时轿子前打的也是织造局的灯笼。”

    杨金水那张脸青了,两眼又翻了上去:“好,好……脏水开始往皇上的脸上泼了……好,好。”

    四个太监吓得脸都僵住了。

    随行的那个太监在外面打了招呼回来了:“回干爹,都打招呼了。”

    杨金水:“这四个人拉到院子里去,每人赏二十篾片。”

    四个人像是缓过神来了,却还没有完全缓过神来,怔怔地跪在那里,望向杨金水。

    随行的那个太监:“够开恩了。还不谢赏?”

    四人这才全缓过神来,一起磕头:“谢干爹!谢干爹!”

    随行太监又向杨金水求告:“干爹,现在也不能兴师动众,就让他们打鸳鸯板子吧?”

    杨金水:“太便宜这几个奴才了。”

    这就是同意了,随行太监立刻转向四个太监:“开天恩了,打鸳鸯板子,还不快去?”

    “谢干爹!谢大师兄。”四个人又磕了个头,这才爬起来,大赦般退了出去。

    那随行太监从赤金脸盆里绞出面巾,走到杨金水面前,给他轻轻地擦着脸,一边低声说道:“刚听到的,郑泌昌何茂才他们摆平了高翰文,现在又叫裕王举荐的那个淳安知县杀灾民去了。一边杀人,一边打着织造局的牌子买田。”

    杨金水睁开了眼,对那随行太监:“拖不得了。你立刻去,拿兵部的勘合,用织造局的公函,通知驿站八百里加急直接送到宫里,我有信给老祖宗。”

    随行太监:“晓得。”

    ——篾片打在屁股上十分的脆响,被打的人却没有发出呼叫声——两条宽宽的春凳,一左一右摆在院内,左边的凳上趴着胖太监,右边的凳上趴着高太监,两个人嘴里都咬着一根棍子,裤子都褪到了脚踝边,露出了两张白白的屁股。

    小太监拿着篾片在左边一下一下拍打着胖太监的屁股。

    矮太监拿着篾片在右边一下一下拍打着高太监的屁股。

    由于是互相轮着打,胖太监和高太监已经先打了小太监和矮太监,因此小太监和矮太监这时已然是忍着疼强撑着,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腰,一只手再打别人,手劲自然也就不强了。

    明朝的太监遍布天下,规矩却都是宫里定下的,责打有九款八式七十二法,最重的是廷杖杖脊,手毒的,几杖下去便取了性命。最轻的是篾片拍臀,犹如父母责打孩童,让你知痛便了。所谓拍,是相对抽而言。一片下去往后一拖曰抽,一片下去及时抬起曰拍。如果是抽,不到半个时辰屁股便淤肿起来,呈乌黑色,半个月都得趴着,还下不了床。如果是拍,半个时辰后屁股虽肿却不淤,最多有些青红,三天便行走正常了。七十二法最留情的责打又数“鸳鸯板”。由于是你打了我,我再打你,鸳打鸯,鸯打鸳,互相留情,便会惜心拿捏手法,雷声大,雨点却小,因此宫中太监便起了这么一个雅名。这也便是四个太监这次受了责还谢恩的缘由。

    打得慢,中间空歇时间长,便更不疼些。篾片还在一上一下地拍着,芸娘从外院门中慢慢走过来了。在织造局四年,芸娘也惯经了杨金水打人,但有意让她亲眼看着太监打屁股还是头一回。芸娘知道雷雨终究要来,因此反而十分平静,也不看两边,只慢慢向卧房门走去。

    杨金水还坐在椅子上,两脚却已泡在脚盆里,见芸娘进来便笑。

    芸娘站在那里竟报以平静的一笑。杨金水反而有些意外,笑容便也休了,直望着她。

    芸娘这才慢慢蹲了下去,给他洗脚。

    “别价。”杨金水的脚像柱子般踏在脚盆里,“弹琴的手,金贵,千万别弄粗了。”

    芸娘便又站了起来,在他身边怔怔地坐下。

    杨金水望着她,两只脚轮换地互搓着:“沈一石,高翰文。有钱,又有才,风流雅士。跟他们,没有丢我的脸。”

    芸娘两眼望着地面,怔怔地坐着。

    杨金水提起了湿淋淋的脚踏在脚盆的边沿上:“像我这两只脚,踏在脚盆上稳稳的,没事。可要是踏在两条船上就不稳了,就要掉下去。跟我说实话,这两个人,你愿意跟谁?”

    芸娘慢慢抬起了目光,望向杨金水。

    杨金水的目光中竟泛出慈蔼:“你和我,假的。再说我在杭州也最多一年了,也不能把你带到宫里去。伺候我这些年,也该给你个名分了。就做我的女儿吧。”

    芸娘微微一震。

    杨金水:“来,给干爹把脚擦了。”

    芸娘又站起,走了过去,拿过脚帕,给杨金水擦脚。

    杨金水:“我问的话你还没回呢。沈一石和高翰文哪个好?”

    芸娘的手又停在那里,人也停在那里。

    杨金水低头望去,只见脚盆的水面溅起一滴水珠,又溅起一滴水珠。

    原来是泪珠从芸娘的腮边滴了下来。

    “是不是两个都舍不得?”杨金水的脸色阴沉了。

    芸娘还是愣在那里没动。

    “那我就给你挑吧。”杨金水把擦干了的脚又踏进水里,站了起来,“跟沈一石是没有下场的!”

    脚一用劲,盆里的水便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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