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忍耐脚下湿凉不适的感觉,定定地看着他。
也许她真的不如他所预期的那么在乎他,否则,她早就开口问了,遑论最近特警队接连失利的事,在媒体上闹得沸沸扬扬,她不可能不知道他的烦恼。
也许是因为心情不好,耐性更差,迁怒到她,他愈看她无辜睁圆的眼睛,愈着恼。
该说些什么吗?看出他的不悦,她突然有些不自在。
“你肚子饿了吗?”她脱口而出平时最常问他的一句话。
他看着她,好像不敢相信,她会在此时此刻问他这个问题。
肚子饿不饿根本无关紧要!有一点。’祥馨纳闷。她刚刚说了火星话吗?他为什么一副又震惊又郁闷的样子?
“那就那就回家吧,我做饭给你吃。”她言不及义地说着。“肚子饿的时候,人的情绪总是不太好,等你吃得饱饱的,就不会不开心了。”“说的也是。”他勾起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
这次的事件不比平时的小烦小恼,他需要的也不是一顿晚饭那么简单。
他需要她的关心、她温言软语的询问与安慰。
但是她没有给予,一点点都没有。
“我们回去吧。”
他跨起更大的步伐,往停车坪走去。
他更加低落的情绪,祥馨感受到了,但是,她还是觉得,现在逼他说些什么,都只是徒增他的困扰而已。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一切由他。
她努力地跟上他的脚步,尽管湿掉的丝袜腻在脚上不舒服,踩在鞋底又倍增走路的困难,但她连拜托他“走慢一点”都没有,生怕让他更不愉快。
仰看着他紧皱的眉头,她不禁泛起了忧容。
向梁队长禀明韦克的调查报告,加上梁队长派出去调查的人马,也带回来相同的结果,徐千峰自动请求提前离职。
“你一定感到很遗憾。”梁队长蹙着眉说道。
一路栽培他进特警队,他看得出徐千峰正义感十足,热爱特警队的勤务,尤其在他提出辞呈,即将结束特警生涯的此刻,他一定更希望在工作上有一番表现。
但是,很显然的,曾经跟他称兄道弟的成旭甫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故意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来兴风作浪。
徐千峰面无表情地说道:“遗憾是必然的,但不能因为我一个人,拖累整个团队及无辜的民众。”所以,他选择快刀斩乱麻。
成旭甫要报复,冲着他一个人来就好了,实在不必再拖其他人下水。
墙上的扩音器再度传来警报声,市内文有重大犯罪事件,亟需持警队出马。
他提前指挥勤务交给阿正,下一任霹雳小组的组长,决定今天提前下班。
既然亲自作战会让整体情势更糟糕,他索性眼不看,心不烦。
房车缓缓地开进孟家的停车坪,停住,熄火。
知道自己最近心情有些浮躁不安,容易迁怒到祥馨身上,他勉强要自己先在车里静坐五分钟,才开门下车。
“千峰,回来啦?”范双星在庭院架的心凉亭里闲坐。
“这位客人是谁啊?”徐母也过来聊天,看见是他,故意装出不认识的表情。
儿子几乎天天都住在孟家,虽然两家相邻,但他很少踏回家门一步。
他走过去,香了母亲一下。“我是你的小儿子。”“是吗?我家小儿子消失很久了说,我还以为”“你入赘到孟家去了。”他替母亲说完,摆摆手,旋风似的步伐刮向大门口。“我先进去找祥馨了。”不知道祥馨现在正在做什么,他踏进孟家大宅,边走边想。
认真想想,其实他也搞不太清楚,祥馨白天都在干么。
她不是一个爱报日常流水帐的女人,除非开口问她,她才会简略说明一下。偏偏他也不太会去追问她的行踪,他比较常问的是──“你今天到底有没有想我?”附带霸道的口气。
大宅里,一片静悄悄,突然间,他对祥馨的白天作息感到好奇。
他知道,她有在写小说──不过,他从来不看女**用的言情小说。
他知道,她每隔一阵子,就去探班──给他偷吃豆腐的机会!
他还知道,她常去百货公司──他对美美的她爱得要命,但女人究竟是怎么“美”起来的呃,相信不只是他,天底下大部分的男人对此都不感兴趣。
除了以上所列之外,她还做些什么?
他踏上楼梯,脚步愈放愈轻悄,决心来个突击检查,搞不好她正在睡美容觉。
一想到可以用热吻闹醒她,他不禁哭得有些邪恶。
来到她的房门前,他很轻、很轻地旋开门把。
室内很暗。
首先传入耳膜的,是整点新闻的报导。
不知道新闻正在转播什么,收音擦擦擦的,他懒得去听个清楚。
接着,进入眼帘的,是一张米白色长沙发,祥馨背对着他而坐。
沙发前的几桌上,摆满了一大堆乱糟糟的文件,还有书,还有档案夹,还有婚纱杂志,还有大饭店的婚宴介绍,还有一些看起来很像是地籍图、建筑平面图的纸张,笔记型电脑电源开着。
这不像祥馨的作风,起码从小到大,他没见过她把哪张桌子弄得这么乱过!
而且,他记得,每天晚上下班回家,这张桌子总是又整齐又清洁,桌面还摆着一瓶野姜花。难道桌子白天都是这么混乱,直到晚上才被收拾干净吗?
他心里陡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但又说不出哪里怪。
祥馨到底在干么?
他悄悄接近她,她却一点都没有发现。
“今天下午两点三十七分,东区发生银楼抢案,正好被巡逻员警逮个正着,歹徒挟持银楼老板与员工,与警方对峙,双方连开数枪,僵持不下,目前状况仍未解除。本台记者正在现场为您做最快、最详尽的连线报导”他蓦地听清楚电视新闻的内容。
这不就是他们特警队出勤的消息,他特意避开的那一“摊”?
祥馨也会看社会新闻?她不是都看“艺文活动”、“时尚消费”等报导吗?
再说,他以为,她就像他一样,从不对对方的工作内容感兴趣,尤其是他的工作又比较阳刚,偶尔还有点血腥味奇怪,她怎么还是动也不动?
不会是电视开着,人就睡着了吧?
突然间,电视新闻的连线现场,突然传来零星几声枪响。
砰、砰、砰!摄影记者追着特警队与歹徒的枪战,这方哒哒哒、那方砰砰砰。每一阵枪响,就看到祥馨的身子惊震了一下。
直觉让他下意识地开口。“祥馨,我回来了!”她没听见。
怎么可能没听见?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大的声音。
“祥馨,我回来了!”
她还是没听见。
他绕过长沙发,来到祥馨的面前,单膝蹲下,原本预期会见到她闭眸歇憩,没有想到,她却茫茫然地睁大眼睛。
她的表情,真的很不对劲。
“祥馨?”他伸手去推推她。
她的视线慢慢地从萤幕上收回来,投在他身上。“千峰,你”她蒙蒙的眼神,看起来好像不相信他是真的在她眼前。
“你怎么了?”他忍不住用手去触她的脸颊、她的手。“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她眨了眨眼。
“是空调太冷了吗?”但他觉得刚刚好呀。
祥馨终于反应过来,她惊慌地把手抽回来,发现自己手心一片冰凉。
“你怎么回来了?”她看了看电视,又看了看他。“你们不是该出勤?”“今天我不用。”他模糊带过,坐到她身边。
祥馨迅速地把电视关掉,躬身向前,收拾桌上散乱的文件。
讨厌!他突然回来了,让她没有半点心理准备,她以前从来不让他看到情绪失控的自己。
察觉到他犀利的目光,她头垂得更低,刻意避开视线相触的机会。
“你”他思索了一下,同时想到电视新闻的内容与她反常的反应。“是在担心我吗?”“没有。”她立刻反驳道。千万不能让千峰知道她的感觉!才不是!’‘那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奇怪?’‘没有为什么。’她收好桌子,关上笔记型电脑,把资料堆叠在一旁,顾左右而言他。‘你肚子饿了吗?’别再问他关于饿不饿的问题了,他要的是关心,关心!不是食物?
等一下!
她是不是藉此在掩饰某些情绪?
看着那张渐渐恢复血色的俏颜,一股兴旧之情取代了先前的烦忧。
“祥馨,告诉我,你是不是在担心我?”他话中带笑。
应该是了!他刚看到她的时候,她僵硬得像个木头人儿,现在已经恢复平时的灵动。
“才不是。”她咕哝,两朵红云悄悄地升上两颊。
他当那是羞、不是恼。
他的眼神熠熠发亮。原来,祥馨也会关心他!可见他之前都错怪她了。
她在意他、她担心他,那她就讲啊!吧么把自己关进黑漆漆的房间里,僵得像是世界末日来临?这样做,他非但感觉不到她的心情,还会错怪她耶!
他一把把祥馨揽进怀里,她轻颤的娇躯,更满足了他想要被她在意的渴望。
“如果你牵挂我,应该要跟我说一声。”他的心被喜悦涨得满满的,不能出勤的郁卒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以至于他压根儿没注意到她不寻常的反应。
祥馨握紧了拳头,娇躯陡然变得僵直。
“只要你告诉我,你会担心,我就会赶快结束手边的勤务,回到你身边,让你安心。”他不知道自己已然表错了情,还又怜又惜地说道:“每次都叫我“慢慢来”害我还真的以为,你一直没把我放在心上。”祥馨咬了咬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我没有在担心。”她坚决地说道。
徐千峰一傻。
“那你如何解释,你刚刚看着电视,浑身不对劲的模样?”“我只是只是冷气开得太强而已。”她强辩。
相处那么久,他怎么可能听不出祥馨是在硬拗呢?
她明明就在担心,为什么要嘴硬不承认?
他就在她的面前,随时可以打开双臂,将她拥进怀里,给她百分之百的安全感,她为什么不愿坦承自己的心情?
“你是说,你不在意我?”
祥馨咬着唇,撇过脸去,不回答。
也许是他这阵子心情原本就不好,一点点小离辞就更容易加深感情的裂痕。
他沉下脸,扳正她的俏颜,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好遥远。
“祥馨,告诉我,我需要你的答案。”
对,他需要答案,但她不能回答问题。
担不担心徐千峰?
她当然担心!天底下有几个女人可以忍受心爱之人荷枪实弹地跟罪犯周旋搏命?
但是,把担心诉之于口,有什么用?
不说,只是一个人发愁;说了,两个人都会牵挂,他担心她的担心,她牵挂他的牵挂。
她本来就打算,要一直隐忍着不安的感觉,不让徐千峰知道。他加入特警队那么久,她也忍耐了这么久,现在已经到了离职的最后阶段,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让他发现,她一直都是痛苦地忍耐着地出勤务的每一分每一秒?
祥馨轻轻咬牙,决定ㄍ1ㄥ过去。
“你不要一直问这种无聊的问题。”她拍拍他的手。“我下楼去做饭──”“不要再提做饭了,你根本不了解我要什么!”他的怒气突然爆发,觉得自己的想望彻底被漠视。
错!她远比他所想的还要了解他!
但就是因为太了解,就是因为知道徐千峰会把她挂在心上,所以她才不能尽情地流露自己软弱的情绪。
在他身边,能并肩作战的战友已经很多,她只想当他最坚强的后盾,没有眼泪,也没有哭泣,只有笑颜,阳光般的笑颜,让他没有后顾之忧,支持他去做他最想做的事。
“祥馨,为什么?”他问,带着埋怨。“为什么订婚那天,你不肯把为我戴的戒指戴到底?你不想套牢我吗?”她无言。
“为什么每次我向你报备行踪,你都跟我说“慢慢来,别急,我不会介意”?”她无语。
“为什么你从来不会追踪我去了哪里?不会用手机查询我的行踪?为什么毫不在意我晚归?”她保持沉默,即使心里有排山倒海的话想说。
“尤其是,当我前阵子故意惹你生气的时候,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发怒?”她默然无语,起身,踱步到一旁。
气氛很难堪地僵着。
“你不说话是不是?”
她顿了一下。
“我没有什么话好说的。”只要他不从事危险的工作,或许她的心声,就可以一点一滴地释放出来了吧?
但是现在,还不行!
没什么话好说的!没什么话好说的!没什么话好说的!
好一句“没什么话好说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干脆以后都不要说话好了!”他绷紧下巴,往外走去,步履气冲冲,仿佛想在地上烙下一个个烧焦发烫的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