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行六

汉才不管那一套呢，他是有名的老倔强，年轻时就挣得了个老倔驴的光荣称号，半个多世纪了，也没能摘掉帽子，更不用说在这节骨眼上了。为了子孙的事，老汉不遗余力，抛头颅撒热血，在所不辞。旺水老汉一味强调祖训的神圣不可侵犯，祖宗在他心目中至高无上，凛然不可侵犯，他吼道：“万中，祖宗的话，你到底听不听。”

    许万中不能正面回答听或是不听，听，就要违法，不听，就要背上大逆不道的黑锅。上有长辈压制，下有几百个小辈反对，一个人说一句，也抵挡不住强大攻势。他感到孤立无援，像汪洋里一叶小舟，无法与狂风巨浪抗衡。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本想为乡亲们办点好事，实事，报答乡亲们的深情厚意，却是这样难，落得这样狼狈。但转念想一想，乡亲们的话不无道理，现在社会变得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车辆是本县的，车队里安全员专门同交警打交道，关系相当融洽，没事常吆三喝五抽几杯，遇事更少不了，再在交警身上使点暗劲，就不能保证事故处理得公正公平。而且，处理交通事故有合情合理合法的伸缩性，赔付款在划定框框里可以高也可以低，赔付比例高一点低一点，就能相差个万儿八千的，不违反原则。乡亲们都是老实厚的农民，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弯儿弯儿，只晓得用最笨拙最简单最原始的办法，强迫对方公正处理。如果放了车，处理结果不能令老少爷们满意，怨言势必都发泄到他许万中身上，如何对得起乡亲们，对得起老实巴交的永强。

    想到这里，许万中提高声音说：“不管咋办，一定要保管好车辆和货物，不能让人抓着咱的把柄。”

    “放心，万中爷。”许万中松了口，永顺暗暗舒了口气，为自己的小小诡计得逞而高兴。旺水老汉是他偷偷遣人搬来的。永顺将胸脯拍得嘭嘭响，如立军令状一样保证说：“咱不会摸他们的东西，人穷志不短，货物少一根毫毛，拿俺试问。”

    世详说：“又不能吃，还能啃两口？”

    “咱也不是稀罕他的东西，也不讹他，只要能公正处理就行。”

    太阳快落山了，风也悄悄停了，天气更加闷热。

    怀着沉重的心情，从人群里挤出来，许万中无声的走了。

    胖子交警遗憾地目送老司机走远了，叹了一口气。

    旁边一个瘦交警气势汹汹地要打110，搬来更多的警察，被胖子交警阻挡住了，怪他办案经验不足，110人来了，这么多人，你抓谁，都抓走？矛盾激化了更不好办。他们都是善良人，缓一缓，过了气头，还是通情达理的，会配合处理。瘦交警满肚子不服气，不敢发作。

    许永顺给交警写了张保证书，把车开向村子。

    背后传来胖子交警宏亮的声音：“要保证车辆安全，别损坏，别丢东西。”

    永顺说“放心吧，皮毛不会少。”

    永发不耐烦了“别说了，知道了！”

    “把心放到你自己肚里吧。”世详怪声怪气地说。

    许万中没回侄子世玉家，也没去永强家，许万中心里堵得难受，不想吃饭，老毛病又犯了。这是开车多年，饮食没规律落下的病根。一个人孤独地踅到村后河边，坐在老槐树下，一支接一支抽烟。他想明天就回去，远远避开这地方，不见不烦，心里干净。但回过头仔细想一想，又觉得不妥当，妹妹家遇到这么大的事，天塌下来一样，撒开手不管，也太不象话了，别人还笑话他许万中哩。不能一走了之，不能半途而废，如果不借助这次事故让乡亲们明白一个道理，以后可能还会有类似事情发生，啥时候是个尽头？肩上的担子比想象的要沉重得多。

    河面上黑漆漆的，没有月光，沉闷没有生气。许万中眺望着空旷旷的河滩，呆愣愣地，化做了河边的一棵树。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水面上起了风，风轻轻吹过，送来微微的水的喧哗，老槐树叶子哗哗哗地响。远处，几个年轻人在河边洗澡，欢快地戏闹着，阵阵笑声飘过来，让许万中想到了过去的日子，那时，许万中也和他们一样，无忧无虑，常常来这条小河里玩。唉，这样的日子再也找不回来了。

    坐得久了，一股凉气袭上身，不觉双肩抖动一下，腿麻木了，该走了，再不走堂侄世玉就要找他了。

    村里仍然很热，没有一丝风，静得很，失去了往日喧嚣。

    许万中在村子里来回踱着，希望迎面碰见一个人，寒暄一声，闲聊几句，心里也会好受一点儿。两个往返走完了，没碰到一个人。许万中决定到公路边小卖部去，买瓶酒喝。那里是年轻人活动中心，天天聚一群人，下棋、打牌、闲聊。

    走到永顺家门前时，看到开回来的货车，静静地停在那儿。许万中淡下脚步，悄悄审视一阵，又围着车转一圈，看看。

    “谁呀？”听到脚步，黑影里一个女人问。

    “我。”许万中听出是永顺媳妇的声音。

    “哦，万中爷呀，来来来，屋里坐。”

    “不坐了，永顺呢？”

    “哎——没法说，他就这样子，为人家的事慌得很，这不，又去永强家了，准备把他闺女许卉带回来，他家里乱糟糟的，顾不上管她。唉——怪可怜的，还没上学就没娘了”

    许万中暗暗佩服永顺细心周到，不愧是许氏族长，帮助人尽心尽力，虽带有旧式宗族色彩，客观上起到不少积极作用。

    “这车——就停在这儿？”

    “嗯，不过不要紧，永顺支个床，晚上就睡这儿，都是乡里乡亲的，谁也不摸它。”

    许万中放心了，转身迈向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