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朱买臣,靠着庄太傅发迹,却是个绣花枕头,教书水平不是一点半点的次。真希望陛下派去会稽的是他。”这日休息时,曹襄抱怨道。
“是啊是啊,我完全听不懂他的口音。”我深有同感地附和。三年功夫我已经学了一口流利的关中话。然而朱太傅的会稽口音嘛,连陛下也是只愿阅其奏章,不啻听其议事,那也怪不得学子们不爱听课。
“喂——”旁边一个人突然发话,吓我俩一激灵。
李敢的脑袋凑过来,神秘兮兮道:“你们听说了吗?长安城里最近开了一所‘外学’。外学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不知道。”我俩摇头。
李敢清清嗓子道:“外学就是像我们这样的学校,只不过招收的学生是平民而非官家子弟,课程只开设诸子百家。据说那里有个夫子名叫董仲舒,从前给陛下谏过策,在坊间很有名。”
“比朱太傅讲得好吗?”我两眼放光。
“轮到他做主讲时,据说是万人空巷。”李敢点头道,“你们去听一听就知道了。”
今日晴空万里,鸟语花香,气候温润,陛下陪窦太皇太后去甘泉宫休养,想必今日回不来这长安城,两宫清静,的确是个逃学的好日子。
出了长安城再向北,沿着大路很容易地就找到了外学堂。李敢所言不虚,今日外学堂前人山人海,手持笔墨书简的学子或站或坐,一看就不是京城人士,那些有点钱的京城学子早早派了家仆扛来书案坐垫茶水,占据了前排好位置。
我们两个孩子仗着个儿小的优势在这深衣广袖的海洋中钻来钻去,不一会儿,就被我们成功地钻到了靠近前排的位置。
“世子,这里!”我找到一处好地方,离得特别近,待会儿肯定能看清夫子。
曹襄挤到我身边时已是汗流浃背,拽了袖摆在脸上好一阵胡乱擦。
“本世子何曾受过这种罪!若是这个董夫子名不副实,回去少不了要给李敢那家伙吃点苦头!”
“世子,你发髻散了。”我指了指他头顶。
“哪有?啊——”曹襄“呼噜噜”摇了摇脑袋,顿时脑袋一边的头发扑扑梭梭全落了下来,十分狼狈。我一边哈哈直乐,一边帮他解了发绳,揪出一个新发髻。
“本世子再也不要来这种地方了。”曹襄顶着俩歪斜的发髻,恼怒地嘀咕。
人群动了动。
大堂后面冒出来一个中年人,灰色布衣,脑瓜上顶一块灰色方巾。我发现我看不清他的脸,因为,不看不注意,一看吓一跳,大堂里居然还挂有一块薄薄的白色帷幔,那个人居然直接藏没进帷幔里面坐着!
“好大的架势,竟不肯以真面目见人!”我皱眉道。
“肯定是因为长得丑。”曹襄笃定地说。
“倒不是长得丑,此人讲究与天通气,感应阴阳,自是不能受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之气场影响。说白了,就是‘洁癖’。”一个打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同曹襄齐齐回头。
来人一弱冠青年,手执一把小蒲扇,面上两撇小胡子,随着他的言语一跳一跳,一双大眼滴溜溜地转,却不是东方朔又是谁?
东方朔今年和我的两位舅父走得颇近,我在卫府见他过几回,亦听说过关于他的不少趣闻,而按照此人出没长乐宫的活跃程度,曹襄起码每月能碰到他一回。
“东方大夫,你怎么在这里?你没去甘泉宫?”我问。
“霍公子这话不对了,”东方朔双手隔空做了一个抱拳的动作,“未央宫里这位,可是巴不得臣消失在他眼前哪。”
“哈,陛下为了躲你,都躲到甘泉宫去了?”曹襄揶揄他。
东方朔用蒲扇遮了口,悄声道:“世子,妄议天子可是重罪。”
“那也是东方大夫起的头。”我笑道。
东方朔摇摇扇子:“不妨告诉你,如今去了甘泉宫要躲我的人并不是西宫之主。”
“那是谁?”我的好奇心顿时被勾起来。
“是东宫——”东方朔眼珠子一转,将我们往前轻轻一推,“开场啦,两位快认真听课吧。”
故意吊人胃口是东方朔最擅长的,不过东宫同东方朔往来颇多的,除了窦太皇太后也没有其他人了吧。
“上次老夫与诸位讲到‘道之大源出于天’,今日就接着讲何为‘出于天’。”那厢董夫子起身道,“为人者,天也。天两有阴、阳之施,身亦两有贪、仁之性。人之五脏之于五行,人之四肢之于四时,一一对应,皆由天定……”
董夫子口若悬河,引经据典,滔滔不绝,众学子听得如痴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