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成年,青儿,你年龄也不小了,我没记错的话,过两年就该加冠了对吧。”他说。
“兄长没记错,确实是这样。”二舅收起笑容,称呼大舅时用了敬称。
大舅斟酌了一下,叹了口气。
“该是时侯给青儿你说一门亲事了。”
“兄长怎么突然提这个?”二舅面上腾地飞出两朵红云,“兄长还未成亲,弟弟怎么好抢在兄长前头。”
“大哥我当然要先成亲。”大舅不疾不徐道,“不瞒你们说,我早有了中意的相好,京城人,家境比咱们还要宽绰,只是一直顾虑着家里还有你们这几张嘴要吃饭,才把亲事一推再推。现如今步广马上能进期门军,去病也长成为半大小子,所以前几日我已经委托媒人,上门与这家保了媒。”
“真看不出来,大哥动作够快嘛!”小舅讶异道。不仅是他,我的嘴巴也不自主地张成了圆形,大舅语出惊人,原来是有备而来。
二舅尴尬起身,抱了拳道:“恭喜兄长,兄长真是好福气。”
“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大舅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这家还有一个小女儿,比青儿小两岁,人品口碑均是没话说,样貌我帮你把了关,京城百里挑一的美女。而且这家已经发话,人家姐妹不嫌弃咱们,愿意同咱们做一对妯娌连襟。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步广,去病,你们说是不是?”
大舅望向我俩,期待着我们的附和,但是我俩只是讶然地回望他。他一个人已将二人的亲事都定了下来,我们这一桌人竟然全部被蒙在鼓里。
二舅的目光游离,沉默片刻后,方才回神,犹豫道:“这事——兄长恐怕做不得主。”
“怎么做不了主?爹娘早逝,长兄为父,弟弟们的亲事,你大哥我做得了主。”大舅面色渐沉,斩钉截铁道。
二舅兀地站起身,急道:“弟弟从来不敢对兄长不敬不孝,只是——”
“只是什么?难道要我眼看着自己的亲弟弟被那皇帝小儿霸占一辈子?“大舅打断他,越说越大声,“我明日就去当面问问皇帝,看他还有没有天理了!”
空气霎时变得死一般寂静,我皱了眉,小舅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群灰色的麻雀“扑扑簌簌”,从附近的灌木中慌不迭地钻出来,飞向天际。
大舅话语中的意思再清楚不过,眼看二舅的神色越来越痛苦,双手攥成拳掐进肉里。终于,他一言未发,只是默默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第11章11灵犀
我抛下盛怒中的大舅和战战兢兢的小舅,毫不犹豫地追了过去。
大舅自知失言,然而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话是句句在理,却得了这十分尴尬的境地,又拉不下面子来,只抿了一口茶,坐在那里自顾自喃喃道:“青儿大了,想要自己做主,往后怕是由不得我这个大哥了!”
“舅父,是我,我能进来吗?”我敲门。
门内沉寂良久,方听二舅道:“进来吧。”
我轻轻推开门。鎏金竹节熏炉内晃动着暗淡的光,一点一点散发出与未央宫里相似的气氛,烛火劈劈啪啪地燃着,隐隐照见烛台外沿“四年内制”“未央尚卧”的铭文。二舅半靠着榻边,青丝自白玉簪束起的发髻中垂下几根,遮住了他眼中的忧郁。他怀中抱着一柄剑,怔怔地盯着那跳动的烛火发呆。
我认得那柄剑,甚至可以说是很熟悉。卫府初见二舅时,他使的还是禁卫样式的铁剑。自打他三年前从东瓯回来,那柄铁剑便被束之高阁,取而代之的就是这把羊头柄的精铁剑。二舅教我练武时,我可是领教过这柄精铁剑的厉害,剑身轻,却削铁如泥,接招时震得我虎口生疼。
我曾经偷偷拿了这柄羊头剑,将小舅打造的铁剑全取来劈成数段,只为欣赏那削铁之时的轻巧力道,聆听那金戈隔空断裂的铿锵之声。及至后来我无剑可劈,找来院子里的柴火大肆毁坏了一番,被家仆告状到大舅那里,吃了好一顿责打,半途被二舅救下来我才知道,这精铁剑原来是天子之物。
我并不是很懂大人之间纠葛的感情,特别是帝王家的皇子公主们这些年的分分合合,千头万绪,不过有一样我看得出来,二舅对陛下的感情,就像我对二舅的感情一样。
“舅父,你还好吧?”我将手在他眼前晃晃,小心地问。
“我没事。”二舅见我进来,往榻里挪了挪,示意我坐上来。
我爬到榻上,挤到他身边,搂过他一侧手臂,将额头依靠在他宽厚的肩上,感受到他依旧微微颤抖的手心。
我知道他的伤痛,因为这几年来大舅一直不满于弟弟同皇族“纠缠不清”,只不过时至今日,二人才挑开天窗,把话说明朗。可是我也知道,言语是伤人的利器,刻意的讨好,廉价的安慰,他现在都不需要。
我望着他,他望着烛火,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一如这三年来,我依偎着他在院子里看星星的那许多个夜晚。我用目光描摹二舅那渐渐褪去少年的稚嫩,变得刚毅深遂的侧颜,他的眉头添了一条凹痕,十分碍眼,我伸了食指戳上那里,试图帮他抚平。
二舅被我的举动逗乐,如一池宁静的春水突然起了荡漾的波澜,布着愁云的眉心舒展开来,握了我的手。
“别担心,大哥只是吓唬吓唬我,不会真去陛下面前怎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