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黑日（三）

    横符江川明岛，司徒易从一名血傀的心脏中拔出长枪，沉重的身躯轰然下，伤口中流出墨一样的腥臭黑血。

    司徒甹左手提着长剑，右手转身从匣子里中拔出另外的古剑，他踩着水前进，双手剑刃旋舞，把扑过来的血傀拦腰斩断。这几把剑的品阶都极其珍贵，用来切割血傀的身体就像切割豆腐。他大吼着踏步上前，每一步都斩断一名血傀。暗金色骨骸在他们的脚下迅速堆积起来，如果不是浪潮正在不断地冲刷，骨骸早已堆积如山。

    北斗七煞阵在最初的半刻钟里曾经爆发出惊人的杀力，但它的问题很快就暴露出来了，它对一方面的冲击力是毋庸置疑的，但由于太过笨重而无法兼顾四周，血傀从四面八方涌上了川明岛。

    他们只能引爆玄阵中遗留的符纸，带着一身补给前往川明岛的中心位置，这座小岛上随处可见被海水反复冲刷过的废墟和树木，他们在这些障碍物之间辗转腾挪，偶尔反击追上来的血傀。

    他们并不是来跟血傀群作战的，他们只是要争取时间，直到把无恩门的避尘剑阵运送过来。

    狂潮铺天盖地地拍打过来，每一次的席卷都会把几棵古树卷入海底，川明岛在摇晃，废墟们互相撞击，发出阵阵刺耳的轰鸣。

    血傀群从四面八方蜿蜒着游向川明岛的中央，有的爬上树木山丘，从高空中坠落，直直坠向他们的头顶。司徒甹举起长剑格挡，震开从天而降的血傀，把这个怪物震向空中。司徒易随之跃起，长枪在空中划出巨大的弧光，血傀再次坠落的时候恰好坠在寒芒上，锋利的枪尖从缝隙中斩断了它的脊骨。

    完美配合的关键在于司徒易的实力，在一位皇玄境高手的眼里，血傀们的行动看起来就像是慢动作，他们像是在无数剑刃中跳舞那样闪过血傀的攻击，有时俯仰有时跃起，很多时候利爪距离他们的心脏或者咽喉只剩不到一寸，但最后倒下的总是血傀。

    司徒易将长枪插入地底，一团土黄色玄力顿时在他的双掌间涌动，散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玄力涟漪，下一刻一道龙卷横扫宽阔的空地，把血傀群炸成为熔岩色的骷髅，一瞬间浪潮化作的暴雨都被龙卷打得倒退了一丈，川明岛上空笼罩着浓郁的尘土。他不能全力出手，那样这座小岛必然会承受不住那种极致的力量而四分五裂，到时候失去了这座天然岛屿的阻挡，血傀群更加会无所顾忌。

    司徒甹剧烈地喘息着，单膝跪地。他的修为实在是太弱了，哪怕有着大量的玄丹支撑，可身体还是跟被掏空了似的。一只血傀凭借本能觉察到司徒甹是这群猎物中最虚弱的，它贴着地面游动，距离司徒甹不到三尺距离时，才像蟒蛇那样猛地仰起头进攻。司徒甹下意识地后仰，他仓促之间只能下意识地反应，投剑将血傀的尾部整个钉死，可血傀在身长用尽的情况下又猛地挣出一截，它的整个牙床外翻，咬向司徒甹的咽喉。他的瞳孔猛然收缩，忽略了致命的一点，这东西已经不是人类了，它能像蛇那样把整个下颚都吐出去！

    最后的一瞬间，司徒易把长枪递进血傀的嘴裂中，凭借它自己咬过来的巨大力量，枪尖沿着嘴裂切掉了整个下颌。司徒易长枪翻卷，彻底刺穿了它上颚的獠牙，回手一刺扎进它的脑颅，结束了这个不死生物的一生。

    他们击退了新一轮的血傀围攻，但是不需要多久血傀群就会再度逼近。整座川明岛已经被洪水淹没了，潮水的余波能波及到这里。站在快要没入膝盖的海水中，司徒易用衬衣袖子擦了擦折长枪的枪尖。

    他们退到了川明岛中央的房屋面前，这是小岛渔民们建筑的房屋，也是他们最后的据点。潮水在四周奔流，白色的浪花拍打着层层的墙壁，血傀们的骨骸顺着退潮的水去向白色的洪水浪涛中。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也许没机会离开这座小岛。司徒甹从怀里摸出一只酒壶，仰头喝了一半，然后将它递给司徒易。

    “还杀得动下一轮么？”司徒甹咬牙摸出大须弥戒，是时候动用这件杀器了，可这也是他们最后的强力手段了。

    “我想起你的血印还差一半才能解开，你娘还没能等到那一刻，不会后悔么？”司徒易问。

    “有点遗憾是真的，不过娘也说了，男人要做到每一天都不能后悔。”司徒甹说，“我觉得我还是做到了，无论有什么遗憾，不来才会后悔吧？这种大开杀戒的机会可不多。”

    “嗯，说得挺好，早知道当时我就不应该阻拦你，可那时候觉得你是个混小子来着。”司徒易微笑。

    “这么说的话，如果有机会回家，您就会答应我咯？”司徒甹挑了挑眉。

    “你在这种时候问这种问题让我有种被趁火打劫的感觉。”司徒易遥望着逼近的血傀群，然后丛袖口摸出一枚印章扔给司徒甹。

    “什么东西？”司徒甹把玩着那只玉质的印章。

    “我的长老印，回去之后在信封上盖好，把申请书交给族长，他会帮你把剩下的事办好。”司徒易拍了拍司徒甹的肩膀，“转过身去。”

    司徒甹不知所以，但还是照办了。

    长枪在司徒易的手心里转了一圈，然后逐渐缩小。他把这支长枪扔给司徒甹，然后掌心玄力涌动，轻轻在司徒甹后背上拍了两下，然后从玄戒中拿出一柄重剑，这是一柄足有三千斤重的金色重剑，是司徒家形制最大的玄兵之一，司徒家铸造它显然是要用来对付最大型的敌人。他们都听见了那个沉重如雷鸣的呼吸声，庞然大物在白浪黑血中露出了黑色的背脊，这一波的浪潮格外汹涌，是因为有一个巨大的东西藏在潮水之下接近川明岛。

    “不是吧？”司徒甹喃喃。

    “看起来是。”司徒易缓缓吸入一口凉气。

    玄阵显示在血傀潮后方有个体积巨大如山的目标，可能足有百丈的长度，也随着血傀潮向着平阳城逼近，但血傀显然不可能有那么大的体积，影卫猜测有可能是一艘被海浪掀翻的巨型渔船。但现在他们看清楚了，那是血傀之王，用龙的骨骸制造的血傀，雷阳郡最大也最危险的沉睡者，它正在浪潮之下吐息，白色的水柱像是鲸鱼喷出的。

    司徒甹看着手中的长枪，枪柄古老斑驳，还刻有绚烂的紫罗兰，刻着司徒易的名字。

    “帮我保存一下，”司徒易缓缓地说，“在这里弄丢就可惜了。”

    “您这是准备交待后事？”司徒甹皱眉。

    “我可不是爱煽情的年轻人。虽然我不能肯定自己有绝对的胜算，但我还想活下去。”司徒易也皱眉，“我要做的只是挡住血傀群和那个东西，你要做的是发动避尘剑阵，它已经来了！”

    司徒甹也已经听见了，他们坐着的玄舟正在天空盘旋，又一架玄舟正从远处高速逼近，这种时候没有什么人会冒险在狂风中飞行，除非迫不得已。不会有错，装载王权剑的玄舟抵达了，问题是那东西必须要有人去设置，好在他们有司徒甹，作为剑道宗师，发动剑阵对司徒甹来说不算难事。

    唯一的问题是司徒易留下来对抗那个足有百丈长的血傀之王外加数以十万记的血傀群，生存机会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别耽误我的时间！你越快发动剑阵，我的机会就越大。我已经活了那么多年，却还有很多事没去做，如果我死了，有太多人太多事都会没人记得。”司徒易双手分开，巨大的武器割裂空气发出刺耳的鸣叫，他双目圆睁，凝视着黑潮中越来越近的庞然大物，“所以我还不想死！”

    司徒甹沉默了片刻，才沉重地点头道：“好！”

    一路上司徒甹都没再跟司徒易说话，两个人沉默无言，呼吸最后的安静空气，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司徒易说要去做这件事，司徒甹说了好，司徒易知道那个好是什么意思，司徒甹也知道司徒易知道。

    男人间的对话就该这么简单，板上钉钉。

    ......

    ......

    司徒易看了一眼远处的儿子，玄舟正把王权剑从空中卸下，看起来司徒甹是想在空中接住它。

    以司徒甹的速度大约几分钟就足够启动剑阵了，毕竟他这个儿子对剑的理解可谓是大师级别。

    司徒易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没有缠斗的机会，必须迅速地击倒那个血傀之王，然后去跟司徒甹会合。如果陷入了缠斗，那他只有留下来充当牵制血傀群的靶子。他并没有说谎，他很想活下去，只是算不出自己的生存几率，不过好在他已经活的够久了，对死亡这件事很有平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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