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宸北沉默地从地上爬起来,动作有些迟缓。
陆霜年眯起眼睛。她看见少年背后几乎一片狼藉的伤口。
顾宸北四下看了几眼,他的目光在那辆燃烧的轿车上停顿了一下,金属车门已经在火焰的炙烤下卷曲变形,她试图让自己不去想在那里面的父亲此刻是什么样子。
“走。”
顾宸北只声音嘶哑地说了一个字,他别过脸去不再看大路上汽车的残骸和那些正在慢慢凝固变黑的鲜血。
陆霜年捏了捏手里的枪,快步跟上顾宸北。
很快就会有人来“清扫战场”。无论是谁制造了这样一场突袭截杀,都不会放完炮就走。他们需要确定“成果”。
陆霜年很佩服这个少年在此刻还有冷静思考的能力,哪怕此时的顾宸北脸色惨白多一个字都没办法说出来。他年轻,失去的还少,所以格外知道痛。
没有人能帮得了他。
两个孩子都没有说话,用最快的速度让自己消失在道路边的山林里头。顾宸北只是闷着头不停地往前走,陆霜年握着那支从死去警卫身上找到的枪沉默地跟着他,在少年踉跄的时候偶尔搀扶一把。
天色渐渐暗了。顾宸北停下脚步。他似乎只剩下喘息的力气。
陆霜年四下里望望,——他们正停在一个格外狭小的山洞旁边,不出意外这是个不错的隐蔽所。过一会儿就要入夜了,在望深山里走他们的安全也无法保证,况且两个人都迫切地需要休息。陆霜年只觉得双腿灌了铅一样沉重,每迈一步都像是折磨。汗水从额头上滚下来,扎的眼睛生疼。
俩人猫着腰钻进山洞里,在确定里头没有任何猛兽毒虫之后陆霜年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她扭头去看的时候顾宸北已经靠在潮湿的石壁上昏睡过去。
“你倒舒服。”陆霜年低声嘟囔了一句,她歇息了一会儿,猫着腰从山洞里出去。
渴。
一片火光像灼红色的红云,紧紧远远,每当他伸出手去,就变成一片冷灰。
渴。
所有希望迅速地模糊倒退,只剩下黑色的弹孔无比狰狞。严整的军装上忽然有血色迅速扩大,浓重的腥味让他想要咳嗽。
好渴……
他伸出手去抓什么,却碰不到任何实物。中年男人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宸北——”
“啊!”
顾宸北猛地睁开眼睛,他直觉自己发出了一声大喊,恢复了意识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低哑得根本难以分辨。他竭力忽略那梦境里的恐惧,手指还在颤抖。
“喝水旁边有。”
女孩的声音还是惯有的沙哑,顾宸北反应了两秒之后才抓起放在不远处的一大片叶子,那上面有一小捧水。
稍稍滋润了干燥疼痛的喉咙,顾宸北这才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过去。
女孩窝在山洞口的凹陷里,由于身材瘦小,存在感低的惊人。她闭着眼睛,一副熟睡的样子,好像刚刚听到顾宸北的一点动静就开口说话的不是她一样。
警卫的手枪对于女孩来说还有些过沉,由于沾了太多泥土和血液,不再黑黝黝地发亮。但她握得很牢。
顾宸北吞咽了几下,才让自己勉强可以发出声音:“以后别用枪柄砸人,会出人命的。”
少年第一句话的诡异让陆霜年没办法继续闭目养神。她睁开眼睛瞧着顾宸北。
“你脑子没烧坏么顾少爷?”
顾宸北神色冷淡,“鉴于你在我后背上造成的瘀伤可能比爆炸带来的损伤还要大,我没有必要对你的爆炸进行感谢,我想。”
陆霜年笑起来。
“哦,你不用。”她说。目光扫过顾宸北残破的裤腿:“没有绷带,所以我只能就地取材了。”
顾宸北倒也毫不在意地一笑。
他似乎对说话感到疲惫,再次闭起眼睛。
陆霜年脸上还挂着笑,眼睛里全是冷硬的光。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地钉在顾宸北的脸上,好在那个少年大概是因为太过疲惫,连她过于长久的注视都没有察觉。
顾宸北的反应让她感到惊讶。
他可以毫不在意地同她斗嘴,开口的第一句话近似玩笑,一如既往地强硬而口是心非。
冷淡,强悍,从容。
陆霜年慢吞吞地叹了口气,她看到那个少年的眼球颤动了一下,如同不安,知道他根本没有睡熟。
只是太累了吧。
像他们这样的人,仿佛天生就有这样的本领,他们掩盖,隐藏,擅长把所有的情绪转变成空洞的眼睛。无论发生什么,平日里怎样,此刻就怎样。
顾宸北还只是十五岁的少年,顾耀章的死对于他来说,无异于北天折柱。陆霜年敢肯定,有那么一刻,这个少年心里的疼痛和恐慌超过了所有他受过的教育让他保持的骄傲和理智。
可他睁开眼睛,依旧是从前那副样子,冷淡又骄矜,说话的时候遵循着以往的风格,好像打击并不能让他放下那点儿别扭和傲慢。他让自己僵硬地模仿以前,把真正发生的屏蔽在感情之外。
但陆霜年知道,那疼痛,毫无疑问,将延续很长很长的时间。
就这么一瞬间。天塌下来,压在顾宸北肩膀上。
——而他必须咬着牙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