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也不想说了,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跨出孤儿院的大门。
梅瑟里和孩子们都听见了屋里针锋相对的对话,跟出来,不出声地站到Silber的身后,像某种无言的支持。夜风挟着豆大的雨点拍上罗道夫斯的脸,他迈下台阶,站在雨里,最后还是回头看了Silber一眼。她在屋檐下静静地注视着他,脸上毫无让步之意,身后站着二十多个麻瓜,她挡在他和他们之间。天这么黑雨这么大,她是不会挽留他的。因为他是一个食死徒。
被人保护是什么感觉?全心全意地保护一个人,又是什么感觉?
1973年12月21日,雨夜,罗道夫斯与Silber第一次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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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桌上,气氛沉闷,Silber的沉默寡言感染了孩子们,没人问她刚才那个人真是您的丈夫吗?你们为什么要吵架啊?或者,他为什么要叫您贝拉特里克斯呢?孩子们很乖,见Silber眉心不展,连喝汤都尽量不发出声音来。
和以往一样,晚餐是在孤儿院的食堂里吃的,六张木头方桌被接在一起,两边各拼上六条长凳,多余的桌凳被堆放在食堂四周,一直堆到了天花板。当它们全部摆上时,这间食堂想必是极热闹的。那时候的巴拿督一共有109个孩子,在这间孤儿院长大的梅瑟里依然记得35年前的这个数字:109个。
然后战争打响了,孤儿院能募到的捐款越来越少,外面的人自顾不暇,谁还有同情去施舍给这些没爹没娘的孤儿们呢?连管事的嬷嬷们也熬不住,相继离开了。于是109个一年年减少,饿死的,病死的,冻死的……到今天,只剩下这六张桌子六条凳子,这26个孩子了。
Silber对黯然抹泪的嬷嬷说:现在这26个,一个也不能少。嬷嬷就苦笑:我只有一个人两只手,如何照顾得了他们呀?Silber捏捏她的手说:还有我呢。
Silber等到晚餐结束,才告诉孩子们自己只能在这里住一夜,明天一早就要北上,去苏格兰。
坐在她身旁的迦南将头埋到餐桌下,咿咿的哭起来:“姑姑您怎么才回来又要走啦?”
Silber将男孩抱到腿上,捧起他泪眼汪汪的脸蛋,亲了亲说:“姑姑去苏格兰挣钱,挣好多好多钱,只要一年,就能在埃及买一栋大房子,让你和哥哥姐姐们去那儿生活,还可以上学。迦南知道埃及吗?那里有比大笨钟还高还大的金字塔,比泰晤士河还蓝的尼罗河,那里没有战争,没有特别坏的德国老爷。”
只有五岁大的迦南,他不懂什么是金字塔,也不懂什么是尼罗河,在他这短暂的一生中,他从没走出过脏乱而贫瘠的贫民窟,埃及,对他来说太过遥远,他唯一知道的是斯泰因姑姑才刚回来又要离开了。男孩哭成了泪人。
“好了好了,男子汉大丈夫。”Silber将他揉进怀里,轻轻的拍打着他单薄的背:“姑姑最多只离开半年。”她说,“半年过后就回来接迦南,然后我们再也不分开,好不好?”迦南在她怀里不停摇头,不说话,只是哭。
许多孩子的眼圈都红了,但懂事地吸着鼻子不哭出来,帮着梅瑟里收拾餐桌。比利抱着一叠餐盘,站在Silber的餐桌对面,头深深低着,脸颊因紧咬牙关而绷得极紧。他忽然重重放下餐盘,大声说:“我不要您去挣钱!我会挣钱养您,保护您,您就在巴拿督,不要去苏格兰!”
怕她不信自己,少年咬了咬唇接着又说:“我认识几个游击队员,他们一直拉我入伙,我明天就去告诉他们我要参加。有了枪,我去杀光伦敦的德国鬼子!”
Silber放下迦南站起来:“你敢给我去!”
比利转身跑出了食堂。Silber追出几步,被梅瑟里劝阻:“你别去了,这孩子需要静一静。”Silber死死攥住她的手:“琳娜,你要看住他,你一定要看住他!”
梅瑟里被她攥得生疼,但神色安祥,她安慰她说:“你不要害怕,他这是一时冲动的气头话,他去参加了游击队,剩下的弟弟妹妹怎么办呐?德国人会把孩子们全关进集中营的,比利不会想不到这个后果。倒是你……你为我们做的,太多了。”
多吗?
26只装着圣诞礼物的小盒子,和两瓶治疗感冒和外伤的魔药,就是她现在能给这些孩子们的全部。除此之外她还给了他们什么?
次日清晨,微雨。
Silber提着行李,轻轻推开了巴拿督的大门,撑开雨伞走下台阶。孩子们尚在熟睡,院子里的老槐树无精打采的伸着枯黑的枝桠,枝头歇着几只肥硕的乌鸦,懒懒地打着盹,在Silber的六棱伞从树下穿过时,乌鸦们顿时发出被吵醒的生气的叫声,撒翅飞开,催着那顶六棱伞向孤儿院的院子外静悄悄的走去,直到消失在生锈的铁栏杆外。
二楼的一扇窗户里,红发少年双手扶在窗棱上,眺望着她的去向。他无声地对她说了一句话,她却是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