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风色始终防着是诱敌的陷阱,但默数佩戴腕轮的鬼牙众,数目已超过己方两倍有余,就算个别实力悬殊,除黑山老妖外,其余鬼牙众并没有足堪匹敌九渊使的武功。考虑到对抗的公平性,他不以为宅院里还有鬼牙众,“对手是守关者”毋宁是更合理的推测。
白面鬼磨蹭半天,好不容易离开门扉,一身青衣小帽、白袜黑履,对着门外的应风色等一干人,做出夸张的吃惊动作,继而又热情招手,殷切相邀,没等回应,径往院内的喜筵间走去。
“怎么样,麒麟儿?”运古色压低声音,盯着“伥鬼”的一举一动,险恶的神情比白面鬼更像坏人。确定是人非鬼后,寒碜青年紧绷的嗓音此际听来,倒有几分跃跃欲试之感。“上前干了他,是不是就能回去睡大觉了?”
应风色也说不出个“不”字。
运日筒上的时轮,刚从“坎”卦转到最末的“巽”卦,出入关卡间的雾阵极可能有混淆时感的效果,进入降界后实际经过了多长的时间,应风色毫无把握。截止的时限或还有大半个时辰,也可能只剩盏茶工夫,完全没有拖延犹豫的余裕。
一逾时限,所有人都得死——他可没忘了这条铁则。
“我们进去。”应风色迅速下达指令:“我打前锋,龙大方拿着赤霞剑与我一道,以神兵开道;鹿希色同运古色上院墙当斥候,高轩色断后。剩下四男四女两两一组,男子尽力保全女子。运古色,你看花轿上的箭还能用么?”
运古色咂了咂嘴。“没法子,箭杆全是歪的,废了。人的膂力很难弄成这样,说不定是弩机射的。”他搜刮来的羽箭早已用尽,箭壶亦于大水中失落,只剩背在身上的铁胎弓。应风色点头:“无妨,那便纯当斥候罢。”
储之沁皓腕一振,赤霞剑嗡嗡作响,金芒眩目。“我的剑法比龙……比那胖子强,先锋我来。”合着也不是商量的口气,是小师叔布达仙旨,不容尔等抗辩的意思。
应风色讨回赤霞剑的算盘落空,面上不动声色,颔首道:“那你我相互照应便了,小心为上。”储之沁脸微微一红,扭头哼道:“管好你自己罢。多事!”
龙大方喜孜孜溜到江露橙身畔,低道:“师妹别怕,我保护你。”蓦地感应两道杀人视线,不用看也知是自师兄处投来,被瞧得头皮发麻,暗忖:“若真拿不回赤霞剑,还得想法子另立一功,否则对师兄难以交代。”灵光乍现,将主意动到了背架中那三枚鬼面方块之上。他沿途无事,尝试将三枚方块组合起来,不见有什么异事发生,料想是顺序不对,未能打开方块内的机关。
本想找机会向应风色报告此事,为以后功抵前过,决定悄悄试出正确的组合顺序,直接将成果呈交师兄。师兄与鹿希色的关系非比寻常,瞎子都能瞧出,若不能彰显自身的价值,肯定会被踢出核心同盟——龙大方粗粗算了目前轮面累积的点数,便是扣掉时轮,也足有一千六百点的进帐,相当于第一轮所得的两倍。这都还没算最后一关尚未取得的奖励,收获何其惊人!
人人两千点是完全可能的,这就是跟紧应师兄的好处。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师兄放弃自己。
鬼面方块须打倒守关者才能入手,必是打开隐藏任务的关键,他要以此证明,龙方飓色是核心同盟不可或缺的一员,重要性绝不亚于鹿希色。
双胞胎和平无碧环绕在洛雪晴身边,虽未开口,用意昭然若揭。洛雪晴露出为难之色,最后还是储之沁出面,让双胞胎自成一组,武功不济的平无碧则负责带满霜逃跑,废物也有废物的用法;至于天仙般的雪晴,交给一看就是个娘娘腔的顾春色,该是最安全的选择。
“若有人敢对你动手动脚的,就冲我喊一声……”虽是对洛雪晴说,储之沁的目光盯着顾春色不放,切齿咬牙,带有浓厚威胁意味的笑容无比狠厉,杀气腾腾:“本姑娘一剑戳死他!”
“小可定护卫雪晴姑娘周全,”顾春色眯眼微笑。“师叔请放心。”储之沁心花怒放,登时觉得自己眼光不坏,果真找对了人,奇宫也是有懂礼数知进退的好孩子啊!洛雪晴则微露诧色,这才发现他不是女子,只是穿了女装;顾春色朝她略一颔首,无意解释,笑意一如往常,温煦胜似春风。
运、鹿跃上墙头,见大院里摆满铺了红布的桌椅,椅上坐有穿着衣裳的纸扎人偶,连盘中的飧食,也都是剪成鱼肉形状的彩绘图纸,虽是诡异到了极处,却没有容刺客藏身的地方。
鹿希色示意运古色留在原地,踩着屋嵴掠上右厢回龙,逐间揭瓦,直到第一进底,都没见房中埋伏有人。事实上,尽管外墙粉刷一新,房内却是家具倾倒,物什散落,积灰厚重不说,连蜘蛛网都是成摞成摞的垂落四处,根本就没有新近进出的痕迹。
运古色照样巡过左厢,也摇摇头,打了“没人”的手势。青衣小帽的白面鬼惊恐地看着她俩,圈口欲劝,才发现自己没有声音,甚是苦恼。要不是此情此景透着一股诡异,院外诸人差点被他逗笑了,只能说以滑稽艺人论,这厮确有真才实学,不是摆着做做样子。
应风色见二人示意安全,终于率众入院,白面鬼欢喜得东奔西跑——但实际活动的范围未出周身数尺方圆,只是动作夸张,引人发噱而已。储之沁忍俊不住,有些着恼似的看着应风色:“他这么可爱,我都快下不了手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要打还是不要打?”
她没遇过黑山老妖,不知鬼牙众里,有众人联袂也拾夺不下的高手,应风色见她侧对敌人还站得十分靠前,忙回臂将她揽至身后,低道:“别大意!瞧,他出手啦。”
储之沁霍然回头,见白面鬼举起一根食指,歪头凑近,做出灵机一动的模样,得意洋洋从地面拾起了一根黑黝黝的里皮长柄,双手捧着,献宝似的四向躬身,仿佛享受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听不见的如雷掌声,持柄一抖,“噼啪!”一声清脆已极的裂空劲响,周围的筵席桌椅,连同其上的纸偶假菜飞散开来,轰然迸碎!
“……小心!”
料不到是储之沁拦腰一抱,及时将他扑倒,风压削过应风色脑顶,削得钗断髻飞,发根热辣辣一疼,已然披头散发,侧倒在地。
储之沁与他对面而卧,鼻尖几乎相贴,嗅着男儿身上气味,被他大把发丝复上面庞,忽觉他这样更好看,有种修练成仙的长生道者返老还童、回复人生最巅峰的感觉,堪称“钟灵毓秀”,完全就是她想像中师父年轻的模样,不禁晕红双颊,唯恐被发现,忙拽男儿起身,顾左右而言他:“是……是鞭子!那厮是使……是使鞭索的!”
不用她说应风色也明白,白面鬼信手一抡,三丈内无物不碎,飧食是假,桌椅碗碟可不是,但在鞭风之前,也没比纸糊的强多少,光是飞溅的尘沙碎屑便足以划伤皮肉,九渊使者纷纷走避,溃不成军。
储之沁怎么说也是百花镜庐出身,白面鬼能将忒长的皮鞭使得如此灵动,举重若轻,连半空的小酒杯都能随手击碎;这份准头,怕连百花镜庐之主、人称“五城仙都”的鱼映眉都没有,储之沁却看不出其路数,天下五道的鞭索名家中,就没有这样使鞭的。
若有心,莫说杀尽,便趁众人慌张走避的当儿,一半以上逃不过凌厉如刀的鞭梢,白面鬼却宁可打杯子、打碗碟,打灯笼上的扑火飞蛾,除炫技之外,储之沁只能认为他是存了猫捉老鼠的心思,根本没把九渊使者放在眼里。
应风色本想仗半痴剑之利冲入鞭圈,才动身就被储之沁拖回,如非她手快,男儿已被鞭风黏去一只耳朵。“你傻了么?”储之沁气得瞪眼:“那鞭子比你的身法还快,你的剑休想碰到他!”
“那……沿着石灯笼逼近,做为掩蔽,找机会突入内圈!”应风色搂她左闪右避,顶着噼啪猎响的劲风喊道:“我先上!你走另外一头,咱们两边——”话没说完,不远处的石灯笼应声碎裂,石粉掀卷,连鞭影都没机会瞧清。
应风色脸都青了,低头见储之沁腰间缠了条银索,想起她是鱼休同的弟子,本家对本家,没准能稍稍牵制些个,连忙伸手去解。“储姑娘!不……是储师叔,你也是使鞭的,不如同他斗一斗鞭法,争取点时间——”
“你干……干什么?放、放手!”
储之沁大羞,忙不迭地狠扇了魔手几记,打得他手背通红,双手掩住柳腰。这个动作不知为何,令她特别有女人味,兴许是臊得厉害,无意间流露出既娇羞又恼怒的小儿女情状。
“再来……我拿剑刺你了啊!叫‘师叔’也没用!”
地面上的众人被长鞭打散,烟尘飞卷间难辨方位,负责断后的高轩色是最后一个进来的,离大门最近,见平无碧与言满霜缩在廊间墙底,女童似是瑟瑟发抖,眼前没来由地浮起一名青涩少年的俊美面孔,心中一痛,对平无碧叫道:“帮不上忙,就带她出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奋力拉开左右门扉,以利二人逃生。
平无碧只觉鞭声铺天盖地,仿佛无处不在,早忘了要保护言满霜,其实抖得摇筛也似的正是他自己。迷迷糊糊中听见高轩色的声音,手脚并用地爬将过去;正要爬过朱漆斑剥的高槛,却被高轩色扯着后领一把拖回,怒气汹汹地问:“女孩子……那丫头呢?你便自个儿爬了过来?没用……没用的东西!”将人往地面一掼,扑向平无碧的来处。
蓦听一声震地兽咆,趴在槛上的平无碧被吼得腿都软了,浓烈的兽臭挟着刮人劲风,自他头顶上一跃而过,速度极快,然而乌影腥风却比想像中更长,仿佛过之不尽;“到底有多大”的念头刚闪过脑海,那物事已拦腰咬住高轩色,扑入院中,魁梧青年的惨叫混着桌椅翻覆、碎裂的声响,乒乒砰砰地绕庭半匝,渐不闻高轩色声息,混乱却没有停止的迹象。
廊间檐底,忽然立起一抹娇小的人影,拿了根旗杆似的长棍,飕的一声疾劲破风,搠向院里甩咬着青年的巨兽,却被敏捷避开。棍影飕飕飕地接连戟出,伸缩的速度之快、劲力之强,简直是平无碧前所未见的手眼,东海一流的枪术名家也不过如此,岂料却是接连落空。
巨兽被攻得无暇反扑,甚至不得不将口衔的猎物抛下,才能在棍影之下窜跳自如。簌簌飘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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