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科尔斯比在叶尼塞河口的港口登陆,他发现那儿一片混乱。渔夫们努力要把捕到的那点儿可怜巴巴的、不知名的鱼卖给罐头加工厂;船主们对当局因为要治理洪水而增加港口收费怒气冲冲;因为森林的冰雪迅速融化,动物行为异常;猎人和收集毛皮的捕兽者没法工作,他们都在小镇上闲逛。
可以肯定的是,现在他要沿河进入内陆很困难,因为平时这条路只是一条干干净净的冻土路,现在连永久冻土带都开始解冻了,路上一片泥泞。
于是李收起了他的气球和装备,用所剩无几的金子租了一只有汽油发动机的船,他还买了几桶油和一些储备,然后他就向涨水的上游出发了。
起先他进展缓慢,这不仅是由于水流的变化,还由于水中漂浮着各种各样的残骸碎片:树干、灌木树枝、淹死的动物,有一次还出现了一具肿胀的人尸。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驾驶,让那台小发动机开足马力前进。
他驶向格鲁曼的部落所在的村落,他只能凭借着几年前飞越这个国家上空时的记忆判断着,但那段记忆很清晰,即使有些地方的河岸已经消失在褐色浑浊的洪水中,他还是没费什么事就在湍急的河流中找到了正确的航道。气温影响了昆虫,有一团小蚊子使得景物的轮廓一片模糊。李在脸和手上涂了曼陀罗药膏,又连着抽了几支气味辛辣的雪茄烟,这才稍好了一些。
赫斯特沉默寡言地坐在船头,眯缝着眼睛,长耳朵耷拉在瘦得皮包骨的后背上。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沉默,只在必要的时候才开口说话。
第三天的早晨,李驾着小船驶进一条小的支流,那条小溪从一片绵延的小山里流出,山上本来应该覆盖着皑皑白雪,现在却露出了一块块棕褐色的土地。小溪两旁很快就出现了矮松和云杉,又过了几英里,他们看见了一块又大又圆的石头,有房子那么高,李把船停泊在岸边,系上了缆绳。
“这里原来有个码头,”他对赫斯特说“还记得在新地岛跟我们提起过它的海豹猎人吗?现在它肯定在水下六英尺的地方。”
“我真希望他们聪明些,把村子建得更高一点。”她说着跳上了岸。
不到半个小时,他已经把背包放在了村里酋长的木屋旁。他转过身,向围拢过来的人群致意。他用的是北方通用的表示友谊的手势,并把来复枪放在脚边。
一名年老的西伯利亚鞑靼人,眼睛深陷在周围的皱纹中,几乎看不见了,他把弓放在那支枪旁边。他的狼獾精灵向赫斯特抽了抽鼻子,作为回应,赫斯特向她晃了晃耳朵。然后酋长开口说话了。
李回答了,他们轮流用了六七种语言,最后才找到一种他们可以交谈的语言。
“我向您和您的部落致敬,”李说“我有一些烟草种子,可能不是很值钱,但我很荣幸把它赠送给您。”
酋长满意地点点头,他的一个妻子接过李从背包里取出的一个包裹。
“我来找一个叫格鲁曼的人,”李说“我听说你们的部落接纳了他,他成了你们的族人。他也许有其他名字,但他是欧洲人。”
“哦,”酋长说“我们一直在等你。”
其余的村民站在村落中泥泞的地上,聚集在笼罩着雾气的稀薄阳光中,他们听不懂,但他们看出了酋长的愉悦。愉悦,欣慰,李感觉到了赫斯特的思想。
酋长频频点头。
“我们一直在等你,”他又说了一遍“你来是要把格鲁曼博士带往另一个世界。”
李扬起了眉毛,但他还是温和地说“正如您说的,先生。他在这儿吗?”
“跟我来。”酋长说。
其他村民尊敬地让开了,赫斯特得在脏乎乎的泥路上小跑,李能理解她的嫌恶情绪,就把她托在自己的臂弯里,把包背在肩上,跟随着酋长,沿着森林小路来到一座小屋前。小屋座落在一片落叶松围着的空旷地上,距离村子有十支箭的射程那么远。
酋长在这座木头骨架、覆盖着动物皮毛的小屋外停了下来。这地方装饰着野猪獠牙,麋鹿和驯鹿的角,但那不仅仅是打猎的纪念品,因为它们和干花以及细心编好的松枝挂在一起,像是为了某种仪式。
“你得毕恭毕敬地跟他说话,”酋长小声说“他是个萨满巫师,他的心脏有病。”
李突然感到后背打了个冷战,赫斯特在他的臂弯里也变得僵直了,他们发现自己一直被注视着。在干花和松枝的后面,有一只明亮的黄眼睛在向外看,那是一个精灵,正当李看她时,她转过头,用她那有力的喙敏捷地咬住一根松树枝,拽到面前当作帘子。
酋长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喊他,用的是那位上年纪的海豹猎人告诉他的名字:约帕里。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披着动物毛皮的人,面容憔悴,目光炽热,黑发中掺杂着灰白的发丝,下巴倔强地翘着,他的精灵,一只鱼鹰,站在他的手腕上,瞪着双眼。
酋长鞠了三次躬,然后退下了,把李一个人留给他要找的那个萨满巫师。
“格鲁曼博士,”他说“我叫李斯科尔斯比。我从得克萨斯来,是个专业热气球飞行员。如果您让我坐下来慢慢说,我会告诉您是什么让我来到这儿。我没弄错吧?您是柏林学院的斯坦尼斯劳斯格鲁曼博士吗?”
“是的,”萨满巫师说“你说你从得克萨斯来,那风把你从家乡吹到这儿来,可真是够远的,斯科尔斯比先生。”
“哦,现在这个世界里的风很奇怪,先生。”
“的确如此。我想阳光很暖和,你在我的小屋里会发现一张板凳,如果你能帮我搬出来,我们可以坐在这宜人的阳光下聊一聊。我还有些咖啡,如果你愿意跟我分享的话。”
“这再好不过了,先生。”李说。他搬出那张板凳,格鲁曼到火炉那儿,把滚烫的饮料倒进两个马口铁杯子。在李听来,他不是德国口音,而是英国口音,是英格兰口音。天文台主任说对了。
他们坐了下来,赫斯特眯着眼睛,无动于衷地坐在李的身边,那只庞大的鱼鹰精灵则盯着那轮太阳。李开始说话了,他先从在特罗尔桑德和吉卜赛人的首领约翰法阿的会面说起,他讲他们是如何接收披甲熊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又旅行来到伯尔凡加,救了莱拉和其他孩子,然后他又讲了他和莱拉,还有塞拉芬娜。佩卡拉乘坐热气球一同飞往斯瓦尔巴特群岛的途中,他从她们俩那里得知的事情。
“你看,格鲁曼博士,在我看来,根据那个小女孩描述的,阿斯里尔勋爵只是把冰冻着的头颅向院士们挥舞了一下,就把他们吓坏了,所以他们没敢靠近看。那就让我疑心你还活着。很明显,先生,您在这方面有专门的知识。我在北冰洋沿岸一路上都听说了有关你的事情,关于你在头上钻了孔,关于你的研究工作不仅限于挖掘海床和眺望北极光,关于在十或十二年前你是如何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这一切都非常有趣。但吸引我来到这儿的,格鲁曼博士,并不仅仅是好奇心。我关心那个孩子。我认为她非常重要,女巫也这么认为。如果你了解关于她的任何事情,了解任何正在发生的事情,请您告诉我。我说过,有些事情使我确信您可以做到这一点,这就是我来到这里的原因。
“但除非我听错了,先生,我听村里的酋长说,我是来把你带往另一个世界的。是我听错了,还是这正是他所说的?还有一个问题要问您,先生,他称呼您的是什么名字?那是一种部落名字,还是某种魔法师的头衔?”
格鲁曼淡淡一笑,说道:“他叫的是我自己原来的名字,约翰佩里。是的,你是来带我去另一个世界的。至于是什么使你来到这儿,我想你会发现就是它。”
他伸开手掌,掌中躺着一样东西,李看得见,却不能理解。他见到的是一枚镶着绿宝石的银戒指,纳瓦霍人[纳瓦霍人(navajo),美国最大的印第安部落]的设计风格,他清楚地发现那正是他母亲的戒指。他熟悉它的重量和宝石的光滑感,还有银匠特意包住宝石切割面的工艺。他知道被切割的那一角是如何变光滑的,因为在若干年前,幼小的他在祖国家乡的土地上,曾无数次用手指抚摸过那里。
他站了起来,赫斯特颤抖着站直身体,竖起了耳朵。李没注意到那只鱼鹰移到了他和格鲁曼之问,保护着她的主人。但李并不是要进行攻击,他心乱如麻,他觉得他又变成了孩子,他用紧张颤抖的声音问道:“你是从哪儿得到它的?”
“拿去吧,”格鲁曼,或是佩里说“它的任务完成了。它把你召唤了到这儿,现在我已经不需要它了。”
“但怎么——”李从格鲁曼手掌中拿起那枚钟爱的戒指,说道“我不明白你怎么会有——你是——你是怎么拿到它的?我已经有四十年没见过它了。”
“我是萨满巫师。我会做许多你不明白的事。坐下,斯科尔斯比先生,冷静些,我会把你应该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
李又坐下来,拿着戒指,手指一遍遍地抚摸它。
“好吧,”他说道“我心烦意乱,先生,我想我要听听你能告诉我什么。”
“很好,”格鲁曼说“我要开始了。我的名字,正如我告诉你的,叫佩里,我并不是出生在这个世界。无论如何,阿斯里尔勋爵都不是第一个在不同世界间旅行的人,虽然他第一个惊世骇俗地打开了那条通道。在我的世界,我曾是一名军人,后来我当了探险家。十二年前,我陪同一支考察队,去我世界里的一个地方,那地方对应的是你们的白令地区。我的同伴还有其他目的,但我要找的是从古老传说里听说的东西:世界这块大布中的一个裂口,位于我们的宇宙和其他宇宙间的一个洞。我的同伴中有一些人失踪了,在寻找他们的过程中,我和另外两个人穿过了这个洞,这条通道,我们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我们离开了自己的世界。起先我们没有意识到所发生的事,我们不停地走,直到我们发现一个小镇,这时一切都明白无误了:我们来到了一个不同的世界。
“不管我们怎么努力,都没有再找到那第一个通道。我们是在一场大风雪中走过来的,你在北极地区有经验——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于是我们别无选择,只能留在新世界。我们很快就发现那是个危险的地方。那儿似乎有某种奇怪而可怕的食尸鬼或是幽灵,我的两个伙伴很快就死了,成了妖怪的牺牲品,它们就叫这个名字。
“结果我发现他们的世界是个令人憎恶的地方,我迫不及待想离开那儿。回我自己世界的路被永久地挡住了,可还有进入其他世界的通道,我找了一会儿,找到了来这儿的路。
“所以我就来到了这里,我一到这里就发现了一个奇迹,斯科尔斯比先生,因为世界各不相同,在这个世界我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的精灵。是的,直到我来到你们的世界,我才认识了塞扬‘科特。这里的人想不通,在有的世界,精灵仅仅是意识深处一个沉默的声音。当我知道我天性的一部分竟是女性,是鸟的形状,而且很美丽时,你能想像我多么惊讶吗?
“于是塞扬科特陪着我在北方的土地上游逛,我从北极地区的人们那里学到了很多,比如我在那边村子里的好朋友们。他们告诉我这个世界里有一些缺口,再加上我自己掌握的知识,我开始明白许多神秘事物的答案。
“我用格鲁曼的名字到了柏林。我没把自己的来历告诉任何人,这是我的秘密。我向学院提交了一份论文并进行答辩,这是他们做学问的方式。我比那些院士更有知识,我没有任何困难地得到了院士的资格。
“有了新的资历,我就可以在这个世界开始工作,我对这个世界总的来说很满意,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仍然怀念我自己世界的一些东西。你结婚了吗,斯科尔斯比先生?没有?哦,我已经结婚了,我很爱我的妻子,我也爱我的儿子,他是我惟一的孩子,我离开我的世界时他还是个不到一岁的小男孩。我非常想念他们,但我可能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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