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铜板发出的声响,破除了她不能动的迷咒。
“公主姊姊,我想要摸摸那个凶脸哥哥的网球拍。”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伸出犹沾着些巧克力残渣的右手食指,指向一个高大挺拔、斜靠在橱窗旁的身影。
杨恬霏秉持街头艺人表演的宗旨,动动僵了好久的身体,循声望去,顿时看见一张帅气的侧脸正戴着耳机,在唱片行里优闲地听音乐。
她看看眼前这个小不点,他小遍小,志气倒颇高,居然想摸一个高壮家伙手边看起来很贵的网球拍?
不过,工作就是工作,既然她现在是街头艺人,工作是让把零钱丢进盒子里的客人开心,就有义务帮眼前这位小小客人满足愿望。
杨恬霏带着小男孩走进唱片行,来到男人身边。
近距离观察,她才发现他比她想像中高得多,也比想像中还要帅气傲然。
挺拔的身高,少说也有一八五公分,黑发抓出嚣张跋扈的发型,像顶孤傲的王冠,为他冷漠、令人感到难以接近的气质又添一分距离感。
微闭眸子减去几分可能更为锐利的霸气,长得不可思议的黑睫,在他眼下制造出神秘的阴影,英俊的挺鼻、毫无情绪的薄唇
“有事?”
杨恬霏被突如其来的低沉嗓音吓了一跳,微微瞠大杏眸,这才赫然发现,他已睁开比她想像中还要桀骜不驯的黑眸,正冷冷瞪着她。
这教她怎么解释?她现在是正在表演中的街头艺人,不能说话啊。
溥靳龙冷着脸,摘下耳机,不耐烦地盯着他们看。
哪来的无聊女人?一身分不清是公主还是精灵的戏服,裙角还被一个流着鼻涕的小表紧紧抓着,一大一小全都满脸期盼地看着他。
杨恬霏率先对他友善地笑了笑,有些夸张地比了比他的球拍,再指指小男孩,做出崇拜的表情。
他倨傲地扬高下巴,举起他那价值数十万元的网球拍,淡淡回视她闪耀着热切的小脸。
她的意思他大概懂,应该是那个小男孩想摸他的球拍,但他不懂的是,自己干嘛必须扮演大好人取悦他们?
溥靳龙把球拍轻松放到肩上,侧过身就要走人,没想到被她一把抓住手臂。
现在,眼前这三人简直就像条可笑的食物链,一环扣着一环,一个抓着另外一个,后头一大一小的表情跟动作甚至还有几分相像。
溥靳龙不悦地看看她紧抓住的地方,再懒懒地将视线落在她脸上。
杨恬霏看得懂他的暗示,原本急切期盼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恳求。
对峙的僵持气氛在两个陌生的大人之间蔓延,空气仿佛凝结,四周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像是一记响雷。
小男孩见情况不对,五官一皱,大有随时打算大哭一场的气势。
她察觉到了,求饶的目光才刚对上男人明显动怒的眼神,马上就听见嚎啕大哭的暴响传来,瞬间形成可怕又扰人的背景音乐。
极大的哭声引来注目,几个待在唱片行里找寻音乐的人,开始朝他们这里指指点点。
最后,有人故意走过他们面前,冷冷的飘来一句“现在的男人真糟糕,自己生的孩子搞不定,还找街头艺人逗小孩开心,没本事搞定儿子,就不要乱生啊!”没本事搞定儿子?
旁人随口的一句话,轻易的挑动溥靳龙敏感的神经。
他原本已无阳光的脸庞变得更加阴霾满布,额上青筋隐隐抽动,看得杨恬霏心惊胆战,一脸困惑,不知道他怎么忽然间又更火大。
其实原因不在她,而是他父亲。
出门前,他又接到父亲千篇一律的来电,没有问候,开头就唠叨着要他接手企业的老调。
他们两人完全无法沟通。溥靳龙的兴趣是极限运动跟并购弱质企业,自毕业后,他单凭自己的力量,工作短短两年,就已拥有九位数的资产,另外还赚到满屋子极限运动金牌,从未想过要接手父亲的事业。
“公主姊姊,凶脸哥真、真的好可怕!”小男孩有一下没一下地瞄着手拿网球拍的男人,像见到恶鬼般抽搐不止。
如果事不关己,杨恬霏一定会当场笑出来,但现在她只希望身边这一大一小,大的那个可以顺利平息怒气,小的那个没有前阵子新闻曾报导的那种什么屏息症。
听说,那是因为小孩在大哭时忘了换气,严重时很可能导致猝死。
大哭时忘了换气?到底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居然可以让人哭得这么专心,连气都忘了换?依稀记得新闻好像说是因为小孩的爸爸拿走他手中的养乐多
瞬间,她浑身的神经立刻全部抽紧。
“先生,不好意思,这个小朋友只是想摸摸你的网球拍,只要一下下,他就会很开心。拜托你,帮个忙,我等一下请你喝咖啡,好吗?”
从当街头艺人到目前为止,杨恬霏还没见过比眼前这两个更坚持的人,逼不得已,她只好破例开口请求。
“我干嘛一定要帮你?”溥靳龙慵懒地看着她,眼底尽是浓浓的挑衅。
算她运气不好吧,换作其他时候,也许他不会这么难搞,偏偏他不久前才被老头惹出一肚子鸟气。
不能否认的,他现在多少有点迁怒于她。
像是回应他的问题,小男孩的哭声更加响亮了。
“就当作是帮帮他吧”杨恬霏轻声咕哝,见他不悦地挑眉,连忙清了两下喉咙解释“这个小朋友从小就希望自己将来可以成为网球国手,所以看到你的球拍,才会想要摸一下。”
溥靳龙冷冷的扬眉,突然发现,眼前这个麻烦女人说话的声音还不难听。
见他好像没那么生气,愿意好好听她说话,杨恬霏深吸口气,打算把故事编完。
“他没有恶意,只是因为你跟电视上那个很厉害的网球国手长得很像,小朋友又太崇拜人家,才会这么坚持”她开始胡诌。
实际上,她哪知道台湾了不起的网球国手长怎样?赚钱、存钱都来不及了,她哪有那个美国时间关心体坛?
溥靳龙胸中的不耐烦开始慢慢缓和下来。
“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本来就是我们的要求太突兀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很抱歉。”杨恬霏故意说得卑微,接着牵起哭得柔肠寸断的小男孩,举步作势要走,下一秒便听见他开口。
“只能一下子。”
是一道又跩又冷的嗓音。
杨恬霏脸上掠过的大喜表情,心中喊了声“宾果”但转身前仍旧没忘记先换上一脸小媳妇般小心试探的神情。
越是嚣张跋扈的男人,越吃这一套,而且屡试不爽!
“真的可以吗?”她甜腻的嗓音连小男孩都忍不住歪着头,困惑地看她一眼。
溥靳龙点点头,下意识瞄了一眼刚才说他“没本事搞定儿子”的无聊家伙。那个人还鬼鬼祟祟的躲在cd架后方,偷偷观察他。
对方该不会刚好是什么见鬼的记者吧?否则干嘛一直死盯着他不放?或者,是他父亲派来的间谍?
“拿去。”他手臂一扬,将价值不菲的网球拍朝她的方向扔去,吓得她连忙伸出双手接住。
梦想中的球拍一拿到手,小男孩立刻欣喜若狂地前前后后不断翻看,还挂着鼻涕的脸上露出大大的满足笑容。
“这样就开心了?小孩子真单纯。”杨恬霏松了口气。
溥靳龙没有说话,仅酷酷地瞄她一眼,随即又抓起耳机,重新把注意力放回音乐上。
小男孩兴奋地拿着球拍冲出唱片行,杨恬霏猛然一惊,立刻快步跟去。
只见小男孩找了块空地,架式十足地朝空中挥拍,她微笑看着小孩子单纯的喜悦模样。
不经意的,她将视线转往唱片行的玻璃橱窗,发现那名男子像未被他们打扰前那样,闭着双眼,专注地聆听音乐。
怪人一枚!
明明刚刚还那么宝贝他的球拍,现在却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如果真的无所谓,那他老兄刚才到底在坚持什么啊?
小男孩彻底满足了欲望,临走前还不忘礼貌的跟杨恬霏说声谢谢,俨然从号哭大怪变成一个十足的小绅士。
“男人都是怪咖。”这是她的结论。
看看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她得赶快卸妆,在四十分钟之内赶往下一个打工地点。
花了十分钟完成战斗卸妆,还顺便买一杯热咖啡,杨恬霏在心底偷偷计算了一下,再跟对方聊个几句话应该没问题。
“哈啰!”她将球拍跟热咖啡同时递到他面前。
溥靳龙仍闭着双眼,什么都没听见。尽管依稀感觉身旁有人靠近,但他宁愿沉浸在音乐里,懒得理会周遭的人。
杨恬霏等了几秒钟,见他听音乐听得入迷,实在不想打扰他,可是,她手中的热咖啡该怎么办?
末了,她还是轻拍他的肩膀。
溥靳龙缓缓睁开眼,炯亮的黑眸里有着她不陌生的不耐烦,虽然牢牢盯着她,但耳机始终没有拿下来。
她没有说话,只对他轻轻一笑,将球拍靠放在他身边的墙角,接着,小手捧起他一只大掌,将热咖啡放到他手上。
看着他快速闪过一抹诧异的眸子,杨恬霏无声地朝他挥挥手道别,但她才刚转身跨出一步,立刻发觉左手手腕被人一把牢牢扣住。
“等一下。”
她困惑地转过头,看见他马上松开手,并快速拿下耳机,帅气的脸庞在冷淡之余又多了一些疑惑。
“怎么了?”她问道。
“这是什么?”溥靳龙浓眉皱得死紧。
“刚才答应给你的谢礼呀。”难不成他忘啦?
“谢礼?”他有点意外地挑挑眉。
虽然他刚刚表现得很不通人情,不过,她还是对他友善地笑了笑“刚刚说好的,你借网球拍给小男孩玩一下,我就请你喝咖啡。”
那个小男孩才往她的盒子里投了多少钱,一杯热咖啡的价格,搞不好比那几个铜板还多!这种蚀本的生意居然有人做?
顿时,溥靳龙不屑的眸光在她身上转了两圈。疯女人,再加上傻,简直无可救药。
“如果没事,我要先走了。”杨恬霏有点担心地看看手表。
“有事?”他又是同一句问话。
“我还要赶去下一个打工的地方。不好意思,如果有缘,下次再跟你多聊。”她又朝他挥挥手。
“如果真的缺钱,就不要再做这种傻事。”溥靳龙冷冷地道。
话说完,他懒得再多看她一眼,打算重新戴上耳机。
但杨恬霏一听,原本挥动的手立刻抓住他的耳机,眼神坦率地看着他“我做什么傻事被你看见?”
他大可不甩她,然而他居然开口回应,连自己都感到意外。
“你当街头艺人是为了赚钱,对吧?”
“当然。”她点点头,没好气地瞅他一眼。难不成出来当街头艺人是她的兴趣?她是有很多兴趣,但不在这上头。
“刚刚那男孩给你多少钱?够你买一杯咖啡吗?”
“就金钱来说,恐怕不够。”说到这里,杨恬霏轻轻叹口气。
溥靳龙冷冷地挑眉,知道她尚未说完。
“可是,看见他开心的模样,比什么都珍贵。也许十几、二十年之后,当他拿下奥运金牌,站在领奖台上时,说不定还会想起小时候的这段回忆。”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她嘴角边的微笑瞬间又甜了几分。
溥靳龙闷不吭声,一双黑眸静静地瞅着她。眼前这个女人是太过天真,还是天生乐观过头?
“我看到啰!”杨恬霏突然不满地瞥他一眼。
“什么?”他微愣。
“你脸上不以为然的表情。”她坦率地直言。
溥靳龙感觉胸口像被人轻轻扯动了一下,随即恢复惯有的镇定。
他双眼冷漠地盯着她,心里却为她的想法暗暗吃惊。他很肯定,她的生活绝对称不上富裕,但,她是个资产六十分,心灵富庶程度满分的特别女人。
他,溥靳龙,第一次在女人身上发现一个又一个惊喜,就算她的外表平凡无奇,既不秀色可餐,也不娇艳动人,但他被她的想法深深吸引。
“运动这一行,在台湾并不吃香。”他不由自主地道。
像他父亲,从他小时候就极力反对他从事运动,偏偏他天生反骨,父亲越反对的事,他做起来不但得心应手,更频频获奖,成为各大报章杂志争相报导的运动明星。
对他来说,从事极限运动跟并购公司是他最热中的事,很巧的,这两件事不约而同的必须具有强烈企图心跟勇于冒险的特质。因此,他享受工作,追逐与征服同样能令他热血沸腾。
“那又怎样?”杨恬霏学他摆出一脸冷冷的神情,理直气壮地反问。
“如果那个男孩的梦想是打网球,他这辈子注定不会过得太轻松。”溥靳龙话一出口,才赫然惊觉自己干嘛跟她扯这些。
“轻松的人生并不一定比较痛快。也许像你说的,台湾的环境真的很不适合把梦想放在体坛上,但就算这样又如何?”她挑衅地看他一眼。
闻言,他微微眯细眸子。
他有没有听错?她居然反问他“就算这样又如何”?现在他跟她所持的立场,根本是平时父亲跟他的翻版!
思及此,溥靳龙的嘴角若有似无地勾起一抹饶富兴味的浅笑。这个女人很特别,居然认为轻松的人生并不一定比较痛快,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人生只有一次,与其绑手绑脚,观察趋势后才敢决定人生的路,为什么不反求诸己?”
她说这些话时的坚决神情,令他惊艳不已。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也不认为自己想的就一定是对的。”杨恬霏深吸口气后,继续说下去“但我觉得,想要有精采的人生,一定不能偷懒,与其听一些不相干的意见,不如好好静下心来跟自己沟通。勇于追求自己真正想要人生的人,才不会白白度过这漫长的一辈子。”
话说完,杨恬霏不给他发表意见的机会,匆匆再看了一手表,惊呼一声“我快迟到了”在他开口阻止之前已奔离他面前。
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不知怎么搞的,溥靳龙觉得,这个世界其实并没有他想像中那么孤独。
而且,也很值得期待。
“天底下居然有这种好康?”杨恬霏站在绿健康俱乐部的柜台里,听着好友兼同事的描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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