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
门铃“咚”地响了一声。
开门处,雨疏亭亭地立在那儿。一袭浅绿露背洋装外罩一件短衫薄纱,一头鸟黑及肩的头发,就是让人我见犹怜地想要去疼惜;虽然她并非真的那么柔弱,相反的,她有一般人所不及的坚毅及对世俗的反叛。
雨疏也无所顾忌地进了门。“偷情”这档事久了,似乎胆子也大了。在未认识书凡之前,她寄情于自己的兴趣,她想,兴趣也能做为终生伴侣,且永不背叛;直到认识书凡,她为自己构筑的世界全被他瓦解得支离破碎,她无力抵挡他的爱,只有被征服。
“今晚,我和采芬说清楚了,以后我和她再也不会有任何的情感瓜葛。”书凡将此事让雨疏知道,免得以后她又有反弹情绪“她答应了?”
“她当然很难过,我跟她说与其勉强在一起,做个永久的好朋友会更好。但是她不能接受,当我跟她承认我已有了新的女友,她二话不说掉头便走。”
书凡了解采芬的个性,她是个各方面都要表现强势的人。像读书时功课表现优异外,其它方面就算是她能力所不及的,她也从不服输。例如体育,明明不行,她也要拼全力做得比别人好。如今,她莫名其妙地输给一个女人,也难怪她的反应这么激烈。
书凡把果汁放在雨疏面前,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自己是不是罪孽深重?除了背叛丈夫,又夺人所爱。有时,我真的很矛盾。”
“感情本是一种相应就相吸的东西,一桩没有感情的婚姻,能说它是幸福美好的吗?问题迟早会出现。至于我和采芬,你不必自责,未认识你之前,我们就已注定要分手。我和她就像两块不产生吸力的磁铁。雨疏,想那么多都无济于事,现在你该想的是如何摆脱你的婚姻。我愿意娶你,我希望和你自由自在地在一起,长相厮守一辈子。可是我真恨自己现在无能为你承担一切。”
“我想,待他这次回来,我会找机会和他谈,只是恐怕没那么容易。”
“自己先建立信心,不要有恐怕什么的,否则未谈就已败了三分,怎会有胜算的把握。”
“书凡——”雨疏的胆怯迟疑真的需要像书凡这种永不气馁的精神鼓励。
“今夜能不回去吗?”
雨疏点点头,含情脉脉地凝望着他,那眼神彷如会把人融化于无形。书凡最怕也最爱她这样的眸神。
那夜,两人自是缠绵缱绻一夜。
隔天醒来,已是上午十点,书凡拨了通电话到公司询问有否要事,及交代当天处理的业务,并言明今天有事不进办公室,有事就打大哥大找他。昭中听说书凡今天不上班,心底直觉不对;多年来,他不曾有过不进办公室的状况,莫非他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昭中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原因,可凭他俩的交情,他都不愿告诉他,他也不便再多问,这事就暂搁在心里头吧。
事情就这么好巧不巧,雨文昨夜打了数通电话找不到雨疏,心里十分不安,今早仍找不到人,心里就更急了,直往坏处想,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没办法,只好求助昭中。
昭中得知状况,义不容辞地赶往雨疏家中察看,却依然没有着落。
回到公司,正纳闷怎会这样,便拨了电话给书凡告知此事。
“她家我也去过了,没人应门。雨文急得要报警,她说这很不寻常,一定是出了事,她姊姊是不曾不在家的。现在依你看,该怎么办?”昭中急促地说着。
“先不急,我来试找看看,你们等我消息。”书凡不慌不乱地应答。
不多久,雨文接到雨疏的电话,说她在同学家,要她放心。雨文是一肚子纳闷,干嘛突然跑到同学家过夜,只是手边正忙着,也就不多问。
昭中更觉这其中有文章,为何书凡得知雨疏的去处?而书凡今天又昭中突然明白了——他俩是在一起。
上回金山露营时,他们两人失踪许久,后来又同时出现,虽说是去捡柴枝,可是昭中脑海闪过一幕幕他俩相处的画面,愈想愈觉不对劲,难道雨疏就是书凡爱上的有夫之妇?可是,他无法相信这样的事实;一个是正人君子,一个是文静淑雅的女孩,怎么可能?他们真能不顾一切地在一起,连理智也阻挡不了他们彼此相爱的心?
隔天,书凡准时进办公室,昭中注意到他神情愉快,一副恋爱中人的甜蜜模样。
昭中随后跟进他的办公室。
“雨疏昨天是不是跟你在一起?”昭中开门见山地问。凭他们的关系,没必要拐弯抹角,好坏一向都直说。
书凡早料到昭中会找他问这件事,所以一点也不惊讶。
“我是跟她在一起。”书凡说得铿锵有声。
“你这样会害了她,也毁了你自己。”
书凡坐进办公椅,刚刚愉悦的神情已不复存在,取代的是坚毅的表情。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阻止不了自己不去爱她,所以就算会为她付出生命,我都心甘情愿。”
“那她呢?你也要她和你一起陪葬?”
“早在认识我之前,她就已埋葬了她自己的感情。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们就发现彼此血液里流的都是同样的东西,这更唤醒了她生命的春天,她也决定要去争取这属于她生命的春天。”
昭中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他实在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如果换成是别人,他或许会不在意,但是——书凡一向是他推崇的正人君子,却做了这样的事或许人本来就是不可思议的动物吧。
若伶请了一个礼拜假照顾柏元,因为在台湾他没什么亲人,再说他也是为保护她而受伤,道义上她是要尽些责任。
“我觉得挨这一刀真是幸福。”柏元吃着若伶为他削好的苹果,内心感到无比的甜蜜。
“怎么说?”若伶埋首专注地削梨。
柏元咬一口甜滋滋的苹果说:“这苹果真好吃,切一半你吃。”
若伶接过苹果,切了一块往嘴里送。“果然好吃,甜又脆又多汁,还是我妈会买。”
“那就都给你吃,我吃梨子。”
柏元见她爱吃,要让给她吃,她坚持要他吃完。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若伶又问。
“没这一刀,我哪能躺在这里让你服侍。”
“是因为你为了保护我,才挨这一刀,我理所当然要照顾你。”
“你只是道义上的照顾?”柏元有几分黯然地问。
不想伤他的心,若伶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那有什么差别,同样都是照顾。对了,我明天得销假上班了,医生说你要多住几天,我不在你自己要小心,下班我会来看你。”
虽说是道义上的照顾,若伶却比一般的朋友更多一点关怀,可是,友情还是友情,变不了爱情。
若伶回到公司上班,第一个想见的就是书凡。他和她之间,就像柏元和她一样,总是一个走不过来,一个跨不过去。而她不知道书凡对自己有何想法,他们每天虽同处一家公司,由于他是老板,她也不敢冒然有什么表示,她只能盼望机会的来到。
虽是忙着请假一星期来积压的工作,眼睛和心却都在注意书凡有否从门口走过。
九点过二十分,书凡匆匆地经过她的办公室,看到她则又转进来。
“好几天没见到你,什么事?”
若伶心底泛起微微的暖意,听他的语气不也跟自己一样的期盼见面吗?
“一位朋友出事,亲人都在国外,只好帮忙照顾。”
若伶希望他能多问一句是男或女,可是,他却很有风度地应了句:“那是应该的。对了,后天有位国外的买主要来台弯,到机场接机后就南下参观工厂。我需要一个随身助理,你可否陪我南下几天?”
“当然,你指派的任务怎敢违抗?”
“我是请你帮忙,不是指派命令,不要误解。”
“帮忙也好,指派也好,我都乐于接受。”有此机会,一来自己可以多学习,二来也能跟书凡多接触。
经过大风大浪的情感波折,看透了感情世界的虚无,若伶再追求的已不是少女时期待的轰轰烈烈爱情,要的只是一分恬淡、真实、诚恳的爱情。就像她喜欢书凡,只要每天能看他一眼,而他也能给她一点注意或关怀,她已心满意足了。
若伶刻意地打扮一番。平时她不化妆,那张洁净的脸庞走在街上已能引人侧目;一副天生的衣架子,随便的衣服往她身上一套,都变得独有风味。她就是这样一个天生丽质的女人,打扮之后更是明媚照人,出落得更标致了。张卫英见女儿特意地妆扮感到高兴,自己也骄傲生了这么一个天生丽质的女儿。
“妈咪,明天柏元出院,我已跟他说好不能去接他,就由你过去代为帮忙办出院手续。我先谢谢妈咪了。”若伶撒娇说。
“没问题,你放心去工作,你的事妈咪哪敢怠慢。”
张卫英爽快地答应,何况此人有可能是未来的准女婿呢。
若伶至公司和书凡会合再至机场接机。
客户是一位来自纽约的犹太人,一脸的精明干练。一见面就叽哩呱啦地说了一堆他旅途的甘苦,等他说完,发觉车子驶上高速公路,问说还要多久才到工厂,一听要三个多小时,他故作姿态地“哎哟”一声,假装昏倒了。
若伶开玩笑地说要送他至医院急救,他又吓得醒来直说他没事,惹得若伶笑个不停。
书凡专心地开车,而犹太人一上路问东问西,都由若伶一一详答。谈到生意时,若伶则小心地应对,有关他提出的问题,若伶还一一记下,谦虚地表示一定会改进。
他们第一天的行程是台中,参观完工厂,犹太人甚觉满意,当晚就夜宿台中饭店。三人开三个房间,由于一天的旅途奔波,吃完晚餐就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餐,继续南下的行程,直到最后到达高雄,参观完最后一家工厂,若伶轻轻地呼口气,心底喊着:天啊!终于完成任务。整个行程,书凡只当司机,其余一切皆由若伶负责应付,她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唯恐出差错跑了生意,自己可就罪过。
“tin
,谢谢你这两天的帮忙,使我收获不少,等回台北,我会安排订单。今晚,为了表达我的诚意,请你们吃饭。”犹太佬对若伶的表现极为满意,竟破天荒地说要请客。
书凡听了都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听错。这世界公认的铁公鸡竟然要请客?于是书凡半开玩笑地问:“
ieyousure?”
犹太佬一脸正经严肃地答道:“这是我的荣幸,当然确定。”
“看来这一餐我是托你的口福了。”书凡半打趣地说。
“彼此互相的嘛,我也受你很多的照顾。”若伶想到近一年的工作经验,不管做人、做事都让她学了不少,有时富裕的环境反而阻碍成长,人,还是要平凡地过活才能体悟生活。
犹太佬慷慨地请了一顿丰盛的晚餐,餐后还招待跳舞直到半夜十二点回旅馆,大家玩得累了,洗完澡都各自进梦乡去了。
在离台的前一天,犹太佬果然不食言地下了金额不小的订单,这也是若伶首次接洽成功的第一笔生意,高兴的心情不下于第一次领薪水时的感觉。她从努力学习的生活中得到人生的乐趣,自己不断地蜕变,不断地感受不同的境界,心灵自然开阔。
就在犹太佬离台的前夕,若伶打电话至旅馆,要请他吃晚餐,犹太佬高兴得直说没问题。其实,这是若伶自愿请客,她是满心感谢犹太佬的订单,让她有成就感,所以才想到另外宴请他。
她还邀雨文作伴,犹太佬见两位美女相伴,大概为了显示英雄本色,高兴地说这顿由他请客。
雨文却半开玩笑地说:“如果贵国的习惯,与女孩吃饭,必须男士付钱的话,那我们是不会为难的。”
没想到犹太佬也不甘示弱地回应雨文:“我们是男女平等的民主国家,所以没有这样的习惯。我们一向尊重女性,要是女性坚持的话,我们一定尊重。”
在旁的若伶听得哈哈大笑。
最后,犹太佬还是很有风度地付了帐。
临别时,犹太佬紧握若伶的手说以后他们除了生意外,他非常乐意跟她做朋友,也欢迎她到纽约,他一定尽地主之谊。
“异类犹太。”把他送进计程车后,雨文耸耸肩,不可置信地说:“我看他八成是被你迷昏头了,才如此的慷慨。”
“未必是你说的那样。犹太人是出了名见利就六亲不认,我算什么。”若伶不以为然地嘟起嘴巴。
“那你就错了。六亲不认,‘色’可难逃啊!你没看他看你时那双色迷迷的眼,谁都知道他想什么。”
“管他想什么,反正生意也做成了,客也让他请了,便宜都占尽了,还要计较什么。”
“说真的,若伶,你可真不简单,这近一年来,你居然成长到几可独当一面,还真不像是你耶。”雨文的赞美又带几分的不可置信。
“这才是本来的我嘛。以前是迷失了自己,现在觉醒了,看清一切,也就知道该怎么做。”
“你还真有慧根,我看哪天你又悟到什么,说不定出家去了。”
“那可说不定,未来的事有谁能把握。”
“看你愈来愈有智慧,说话都带玄机,真的很不像以前的你。”
“别把我想得太复杂,影响我们的友情。你我之间永远如过去的单纯,那种未受污染的单纯,是我们俩所共有的。”
“若伶,听听这么说,我好感动,也好想哭。出了社会工作后,碰到的都是尔虞我诈、表面敷衍、心里各怀鬼胎的人,反而变成真心付出的人是傻瓜,每个人都太会保护自己,不顾别人。”
“所以,要保有一颗赤子之心是很不容易,难得我们都能不变质。以后,不管怎么样,我们这辈子永远是好姊妹,至少,我会永远这么认为。”
“嗯。对啦,我姊姊最近不知怎么了,有时晚上都不在家,说是到同学家去,这不像她的行事作风,过去也不曾有过这样。问她,她总是闪烁其词,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可是又猜不出她到底有什么事。她是那种活得很不实际的人,所以真教人替她担心。”
“人各有命,活得不实际,或者就不会去烦恼许多实际的问题吧。”
“或许吧,她是那种完全只为自己而活的人,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所以也总让人有股难以亲近的感觉。”
“你先别担心那么多吧。倒是你自己,终身大事何时可底定?我可是急着要喝你的喜酒呢。”
“还早得很哩。我不可能昏了头这么年轻就结婚,白白踏蹋人生美好的时光。”
两人走到十字路口,红灯刚好亮起,停下脚步,若伶叹口气。
“怎么啦,叹这么大的气?”雨文转头看她。
“对婚姻,我也很茫然。看多了不幸的婚姻,自己又曾经沧海,实在没有多少信心相信自己能去经营好婚姻。”
“所以啊,还是单身来得自在。”雨文眉毛挑得高高的,证明她的不结婚是对的。
“可是,大家还是往婚姻里跳。”
“世间人,想不开的多啊,而且都只会走人生的单行道——结婚,从来就没有人想要去创造或发明一点不一样的人生。说不定另外一种方式更适合人类的需要,可是几千年的习惯,已使人丧失改造的能力。”
雨文一向看淡婚姻,她一直认为婚姻和爱情会扯在一起是很无法理解的事。
“要是一辈子不结婚,你也不后悔”这时,绿灯亮起,两人继续走着聊。
“一辈子不结婚,我不后悔;可是不谈恋爱,我会遗憾。人家说婚姻是恋爱的坟墓,不无道理,恋爱到最高点,就是结婚,这是标准的模式。婚后爱的花朵开始枯萎、凋谢,任你怎么灌溉,就是再也开不出爱的花朵。每天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把婚前的风花雪月都给薰黄了。你说,日子哪有美丽可言。”
“恋爱也得看对象谈才会快乐。”若伶想到柏元的痴情,却引不起自己丝毫的爱恋;而对书凡,她或许仅是欣赏,也没有那种爱得强烈的感觉。还是自己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心境使然。
“这些日子难道没碰到你喜欢的人?”
“有,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对他是爱还是欣赏,他也不知道我对他有意。”
“是谁?”
“我的老板。”
“你是说书凡?你爱上了书凡?”雨文大感意外地提高音量。
若伶点头不语。
“那你就该向他表白啊,他人是很不错。”
“不,如果他对我有意思,他就会有所表示。我总觉得他好像心有所属,再说,我自己也不是想再婚,万一人家要的是一个可以娶来当老婆的,那自己岂不成了爱情骗子?”
“听说他跟他的前任女友散了,现在应该是孤家寡人一个,你可要把握机会,否则,凭他的条件,多少女孩等着要呢。”
“爱情是强求不得的,等着要未必要得到。”
“那你打算怎样?”雨文一脸的不解。
“不打算怎样,我只要每天能看到他,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是哪门子的恋爱?”
“这叫心中有爱。”若伶也笑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