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疏的出走,对雨文造成的打击自是难免。从小她们两人相依为命长大,如今雨疏却舍得下她,她们之间的情感不是其他任何人所能替代或弥补的。
如今,心灵顿失依靠,雨文心境上更觉孤单,原本对婚姻兴趣缺缺,此时,竟会想像着一个家的温暖。陪伴着一个男人和一、两个小孩固守一片小天地,彼此共同经营,扶持一生一世,也是人生另一番风情。
而昭中一直等待她点头答应结婚。过去,她怎么样都无法说服自己去跟一个男人共同生活,为了她的执拗不悟,她和昭中也不知争执过多少次,要不是昭中始终不放弃,他们的关系可能早就形同陌路。想到这些,雨文心底升起一股感动。
抓起话筒,在脑海里背了遍昭中的电话,才流利地拨了号码。
接电话的自然是昭中,一听是雨文,喜出望外;她很少会打电话给他,大多时候都是他找她。
“什么事想到打给我?”
“昭中,我们结婚吧。”
雨文的话好像从地球的另一端传到昭中的耳鼓里。
“你不是还在睡觉吧。”昭中没把她的话当真。
“不,昭中,我是说认真的,我们结婚吧。”雨文清楚地重复一遍。
“我听清楚了,可是你有没有想清楚,还是只是一时的情绪,说不定过了明天你就后悔。”昭中还是不能相信雨文对这件事的认真。
“不会的。你不用再怀疑,我想通了,我们共组一个小家庭,有爱和欢笑,不是也很好吗?”
雨文终于能想到这一层,昭中心里才真正的感到落实。
“什么时候?是不是要先订婚,再结婚,一切依照规矩?”昭中半探询,半征求她的意思。
“一切依你的意见。”
雨文现在最亲的人只有若伶这如同姐妹的朋友了。她也答允张卫英做她的干女儿,理所当然她的终身大事是在她家里办。
张卫英好几天前就开始帮王妈将屋里屋外清扫一遍。她是打从心底的当自己在嫁女儿,女儿找到归宿,她是既兴奋又紧张,所有的排场一点也不逊若伶当年的排场。
若伶得知雨文要结婚,直以为明天太阳会从东边落下,西边升起,真的要变天了。顾不得夜已深,天还未亮,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向她求证事实,确定她不会翻供。
雨文睡眼惺忪地捉起话筒,心中暗骂是哪个混蛋,半夜不睡觉,吵死人。
“雨文。”
话筒另一端的声音似乎似曾听过,揉揉眼睛,再“喂”一声,没错,是若伶那死家伙。
“拜托!如果你失眠睡不着,我明天就帮你买瓶安眠药,只求你别半夜扰人清梦。”
“天下即将发生大事,我怎么睡得着?”若伶故意危言耸听。
“就算天要塌下来,也还有高个儿顶着,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却关你的事。听说你最近想不开,看破了,想要成家?”
“你就为这事半夜打电话?”雨文气得睡意全消。
“不为这事,为哪事?”若伶振振有词。
“天啊!我雨文何德何能让你这般‘关心’?”
“嘿嘿,别太抬举自己了,就是因为你无德无能,我才‘关心’。”
“好好,随你怎么说,我是要结婚,快恭喜吧。”
“老套!来点新鲜的吧。你要结婚倒是鲜事,什么天大的事让你想不开,推翻你的不婚主义。”
“不晓得,只是想要有个家,有个丈夫和孩子,然后每天一起吃饭、睡觉,就这样而已。”
“荒谬,竟然是为这种事要结婚?我还以为你是为了什么伟大的爱情才会自投罗网,没想到是为这些俗不可耐的‘凡又烦’的事而结婚。”
“那些结婚的人不是都在做这些事?要不然你说结婚要做什么?”
若伶想想也是,全天下的人不都是这样一个生活模式。同样的模式不停地翻版又再版,永远跳脱不了这样的定律,这就是所谓的人生。
“我以为你雨文要发明什么伟大的生活哲学,改造人类的命运,没想到会甘于做个小女人。”
“换个角色扮演,也许更适合我。总之,转换人生跑道试试,没什么不好。”
“我真佩服你,就这样出卖终身,而且是这么洒脱和不在意,我没你的‘勇气’。”若伶甘拜下风。
“你大小姐舒服日子过惯了,哪生来的勇气。勇气只有我们这种苦命人才有的。”雨文忍不住要讽刺她两句。
“要当新娘子了,嘴巴还这么刻薄,温柔没学着,好歹话得说好听点。”若伶心有不甘被她平白占了便宜。“怎么样?到时候是不是有求于我?这点好事我是乐于相助的,不过,话说在前头,‘红包’一定要的。”其实若伶一想到家有喜事,心里也有高兴得说不出的快乐。
“可以,凭我们的交情,又如同姐妹,不找你找谁。不过,为了响应政府节约运动,‘红包’也只好尽可能地精简,也许一块钱为上限。”雨文一张利嘴说得不温不愠。
“真败给你了,到时候我只好昭告天下,让大家见识新娘子的忠贞爱国。”
雨文和若伶唇枪舌战至天亮方才谈和。
婚礼很快就来临了。
一切的规矩都依照传统习俗,有时有序。雨文在拜别张卫英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感触,放声大哭。张卫英百感交集地和雨文相拥而泣,一旁的若伶也是心酸酸地含着泪水。
到了上车时刻,雨文才依依不舍地走出家门。跨出了这一步,也越过她人生的转捩点,往后她将跟随一个男人同步携手走完人生的路。
婚礼就像一场盛大的家家酒,每人都尽兴地吃喝,问或品头论足新娘、新郎几句。雨文觉得无趣至极,可是她不能不演完这出戏,何况她是戏里的主角。
喜宴的喧闹终于在晚上十点结束。
雨文卸下礼服,迳自到浴室冲澡,换了轻松的睡衣,回到卧室已累得动也不能动。昭中亲密地过来拥住她,她则一把推开,怨道:“累都累死了,别来烦我。”
昭中满腔的热情被浇了冷水,甚是不舒服,语气也不甚好听地回道:“累也得尽义务,别忘了是洞房花烛夜。”
结婚头一夜,他就这么不能体谅,竟然说累也得尽义务。雨文想了就更加有气,愤愤地反驳道:“你要享权利,也要看时候,我没有必要在累得像条狗的时候,还要勉强自己去尽什么狗屎义务。”
“雨文,”昭中吼了起来。“你说的什么话?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才举行完结婚典礼,你就马上变了样,你未免太可怕了。”
“变的是你,不是我。”雨文委屈地哭将起来。
“我?我哪里错了,你说。新婚之夜,我要和我的新娘亲热有什么不对?”昭中理直气壮地用手拍着胸脯。
雨文不再辩答,只一味地啜泣。新婚头一夜就发生如此不愉快的事,那往后要如何相处?为什么婚前他的温柔体贴一下全不见了,一个人何以变得这么快?才不到一天的时间,他竟然对她吼着说话,也不顾她一天疲累的折腾,还自私地要她去履行什么鬼义务。
经过一番的争吵,昭中也觉才新婚之夜,什么浪漫、甜蜜他一点也没尝到,反而是妻子的任性他首次领教了。以前,总把她当孩子气,直以为结婚后就会改,现在他也只能认了,要不然能怎么样。
为了避免尴尬,昭中换好睡衣,独自睡到客房。谁也吵不到谁,各自一觉到天亮。
隔天早上,昭中起得比雨文早,见她还在睡梦中,也不打扰她,进厨房做早餐。有煎蛋和火腿,又烤好面包,冲好牛奶,摆在餐桌上,等雨文起床一起吃。他一直渴望有人陪伴共餐,这是他单身时一直想要的愿望,过去他孤家寡人的,却鲜少外出用餐,总喜欢回家炒两样小炒,独自享受;那时他就想,若有心爱的人陪伴,那将是一件多美的事。
等了大约一小时,雨文才慵佣懒懒地从房间走出来。看见昭中早已精神爽朗地坐在沙发看报,微微吃了一惊,又瞧见桌上摆好的早餐,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你做的早餐?”
“是啊,在等你起来一起吃。”昭中放下报纸,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又说:“吃吧,都凉了。”
雨文在他对面坐下,吃起那已稍硬的面包。经过昨晚的争吵,他们之间气氛有些不自在,昭中埋头努力地吃着,那样子好似饿了好久,好不容易等到她起床。
“昭中,昨晚我很抱歉。我真的累了,所以脾气也不好,希望你别在意。”雨文瞄了瞄他的表情。
“算了。”昭中很干脆,也不多说什么,甚至连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句。
“你有几天的婚假?我们到哪里去度蜜月?”
“我明天就开始上班。”他说得理所当然的。
“什么?”正要咬面包的雨文转为张大嘴巴,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没办法,业务忙,脱不了身。”又是说得俐落有劲。
雨文这才领受到结婚原来就像失去了自己,没有一样可依自己的意思去做,若不妥协,只有争吵。才过了一夜,他和她都已经怒目相向过,就是现在,也是危机四伏,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怎么她想像中家的温暖会是这个样子,丝毫没有温馨,反而随时随地都埋伏着地雷,一不小心踩到就会粉身碎骨。
她小心地试探着问:“那我们就不度蜜月了?”
“新婚第一夜部份房睡了,还度什么蜜月。”
雨文一听,放下手中的面包,把盘子一推,表达她的生气。
“就为了昨晚的事,你要记恨一辈子的话,我也没办法。是谁规定新婚第一夜就一定要做那种事,没有难道就犯了十恶不赦的罪?你为什么不想想,在体力不支,精神不济的情况下做那种事会有什么情趣,你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耿耿于怀,那我们往后要如何相处?”
昭中被雨文僻哩啪啦地训一顿,原本就不是很好的心情更加恶劣了。索性不讲话,喝完最后一口牛奶,就躲到书房避难,留下雨文一个人独自伤心。
结婚第一天,两人关系就如此僵化,雨文真不知如何化解两人的窘境。为什么婚前都不会有这些争执,婚后全都浮了出来,难道一旦拥有彼此,就可以不珍惜?
不尊重?一切都要听命于他,否则日子就永不安宁。
雨文愈想就愈不甘心了,他凭什么可以对她如此的冷漠?要不是他提议了无数次要结婚,要不是他过去百般的呵护,她才不会因哀怜自己飘零的身世,而一时冲动地打电话给他,答应他的求婚。她一向任意随性惯了的性子,不是可以被人压制得了,要她委曲求全,她是绝对办不到;从小到大,她就不曾委屈过自己,这点,若伶是最清楚不过了。现在,他那无言的态度像是说明了错不在他,反而是她不可理喻,好像一切的错都是由她造成似的。
他这样不吭一声地离开,冷漠的态度,令雨文有种被侮辱的感觉,她宁可他当面指责她的不是,也不要他这阴阴冷冷的态度。
愈想愈气的雨文,起身三步并两步地冲到书房门口。
“你得逞了,是不是?你如愿地把我娶到手,所以可以为所欲为,爱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爱理不理的都全由你喜欢、由你高兴对不对?陈昭中,你听清楚,不要以为我嫁了你,就得听命于你。我一向不懂得委曲求全,要的只是公平地对待,你如果不明白这点,趁我们结婚手续尚未办好之前就结束吧,省得以后麻烦。”
雨文全身战栗,脸色发白,直瞪着一声也不吭的昭中,她在等他怎么说。她最最受不了的是他不吭不语的态度,这对她是绝大的侮辱。
看他神态故我的样子,她却像疯子似的发飘,她内心更感到又羞又愤。含着泪水回到房间,打开前两天才提过来的大皮箱,拿下衣柜才挂好不过一天的衣服,一件件地折叠好放进皮箱,边收边想着该去何处;若是回去若伶家也不甚妥当,才结婚一天就闹成这样,人家会怎么想?到外面住旅馆又怕安全问题,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回原来的家是最好的去处。
一切收拾好,提着沉重的皮箱走出房间。一进客厅,昭中定定地站在那里,两人目光相视,雨文面无表情地走过他身旁。
“等一下。”
昭中终于打破沉默,语调不是很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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