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后,香喷喷的羊肉饸饹正式开始,亲朋好友陆续抵达,虽然已入春,但陕北的午后还是发凉的,到了午夜,那就更冷了,院子里为鼓手架起了篝火,粗大的扭曲的树根,乘着风势,窜起高高的火苗,不时地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像有无数的小鞭炮在其中炸开。领头的鼓手是一个中年男子,他鼓起的腮帮子,就像一只充了气的巨大蛤蟆,在火光的映衬下,薄而透亮,让人有一种想去按一下,或者轻轻戳破的冲动,口水沿着喇叭口,滴滴答答地滴在了地上,这些唢呐手都闭着眼睛,我不知道,他们是在享受其中的乐趣,还是累得不想睁开眼睛,总之,他们带给我的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想法,我揣摩不透他们的心思。
在唢呐手旁边呆久了,就感到十分的聒噪,乐曲从最初冲入耳朵的欢快,慢慢就变得让人受不了,像有一堆东西被使劲地塞入,而这些东西或许是你不喜欢的,我和来望就拨弄着火焰来消磨这难耐的时光,后来,连火也玩腻了,我们就起身,想去看看洞房,洞房就设在高窑。
洞房挂着红色的门帘,揭起门帘,门虚掩着,来望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往里看,我站在来望身后,也从门缝里往里瞧,洞房里像一片红色的海洋,被子是红的,床上的单子也是红的,墙上贴满了红色的喜字,珍珠穿着一身红衣,盘腿坐在红色的炕桌边,她的蒙古新郎正坐在炕边和她说着话,炕桌上放着两盏带着玻璃罩的油灯,还有一盘糖果,我想进一步打量那盘糖果的时候,忽然,被人从身后猛地一推,我便从门外扑倒在门里,来望也被我带倒在门里,还差点打翻了放在门口处的木制洗脸架,洗脸架上的水盆差点翻了下来,我急忙扶正摇晃的洗脸架,然后回头看见乐根跑开的身影。
“姑姑,是乐根推我们的。”我从地上爬起来,对坐在炕上珍珠说,她愣在那里,好像还没有从刚才的情景中反应过来。
来望被门槛磕着了腿,还没有从地上爬起,我拉了他一把。
“过来,”珍珠说,“拿着糖玩去吧。”珍珠说着从果盘里抓了些糖,给了我和来望。
我高兴地接过糖,来望也喜笑颜开,好像他的腿忽然不疼了。
“是乐根推我们的。”出门的时候,我还不忘又补充一句,好像要把自己撇干净一样。
“没事,玩去吧。”
我本打算要和乐根一决高下的,这下因祸得福,我也改变了原来的想法,但是我还不忘向他炫耀一番。
“看看,是糖,好多,是珍珠给的,”我张开口袋给他瞧,“想吃吗,自己找珍珠要去,要我推你吗,我还不想推呢!”
乐根有些失望地瞧着我和来望吃糖的样子,我们故意把嘬吸的声音弄得很响,他很想吃,我们就是不给他。
第二天一早,按照妈妈的吩咐,我早早起来给珍珠端去了洗脸水,家乡的习俗,这盆净脸水用过后,就表示正式告别了姑娘,作起了媳妇,就应该担负起一个媳妇该尽的义务和责任,珍珠也给我一个小小的回礼,那是一个她做的小物件,小针扎,是姑娘们用来放针的小工艺品,东西虽小,绣工却非同一般,拿到后,我马上交给了妈妈,妇女们一通传阅,先是赞叹珍珠的手艺,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给黄毛留着作嫁妆。
正午时分,婚礼进行到高潮,外家干亲,还有七大姑八大姨送来的被面,足足有十几块,这比起普通婚礼最多四五块,是多出了不少,于是主持婚礼的人,用木杆绑好被面,组织了一帮小孩,每两人一组,抬着被面,有唢呐手带路,在村里游了一圈,我们一边吃着糖,一边举着杆子,杆子上的红色的被面像一面面迎风招展的旗帜,唢呐声声,鞭炮齐鸣,人流前簇后拥,像一片翻腾的红色海洋。
随后进行的是婚礼的认亲礼,一张桌子上铺着红毯,所有的嫁妆和聘礼都分别摆在两边,新郎新娘则站在中间,脚下踩的是红色线毯。珍珠的嫁妆是四套棉被,叠起来像一堵厚厚的方墙,平整厚实,而平常婚礼只有两套,布鞋作了四五十双,鞋底更是花色多变,白色的鞋底洁净如新,仿佛从没有沾过手一样,妇女们一边看一边啧啧地赞叹珍珠的手艺,而更让人叫绝的是珍珠的绣花手艺,近一百双的鞋垫,双双花色不同,几十个枕顶和罩单,展开后更是让人拍案叫绝,有的是艳丽的牡丹,有的是龙凤组合,还有的梅花喜鹊,个个不同,却个个惊艳,仿佛呼之欲出,在那个没有电脑式样和配色的年代,每一副都考验的是秀女们的眼力和手力,没有真正高超的技艺是做不了这些的,就这一点,就明白珍珠姑娘为什么在当地百里挑一了。
珍珠的聘礼也是异常的丰厚,一台凤凰牌缝纫机,一台台式收音机,还有一块梅花牌手表,收音机和手表都摆在桌上,两个是分开摆的,手表还专门作了一个红色的木盒,木盒很大,手表很小,放在里面像一幢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放了一粒珍珠一样,这样放是为了唢呐手一会儿在聘礼间穿梭方便,也为了向人们更好的展示,一块梅花牌手表不是谁都能拥有的,那个年代,一块梅花牌手表,就像现在人们拥有一辆汽车一样。珍珠还有一件聘礼,只是不方便摆在这里,就是那头杂色的骡子。这些聘礼的规格在当时都是最高的,当然珍珠姑娘受之无愧,她作为打柴爷的千金,漂亮温柔,而且绣艺高超,是当地人人称赞的好姑娘。
认亲礼开始了,珍珠跪在红毯上,她看上去是那么的漂亮,粉嫩的脸蛋,羞怯地像一朵桃花,高原风丝毫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而新郎的身材很壮实,皮肤黝黑,站在苗条的珍珠身边,就像一座铁塔似的,他的脸上也同样洋溢着幸福的神色。唢呐手在嫁妆和聘礼间来回的穿梭后,主持婚礼的人开始按辈分由高到低地喊了,每喊一个,珍珠就磕一次头,新郎则深鞠一躬,随后送出的就是珍珠的做的女红,亲认完了,珍珠那海量的作品也所剩无几了,剩下的几件也被众亲一哄而抢,认亲礼也在人们满意的笑颜中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