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清晨5点左右，龙抱起还在熟睡中的麦，来到急护病房的门口，门是开着的。

    天还是黑的，所以走进病房时也是摸索着，当龙轻轻把麦放到床上时，才感觉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强一直靠在床边的椅子上，在黑暗中静坐了三个小时，所以能清楚的看见龙抱着麦进来的情景，但他没有开口，甚至连呼吸都无声无息，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龙小心的帮麦盖好被子，麦睡的很死，一碰到床，头就埋进了枕头里。

    龙轻轻拿过靠墙的一张椅子，也坐到了床边，两个人隔着床坐着，和床都保持着相同的距离。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下来，从窗口吹进的风带着泥土的清新气息，清晨干净的空气让人脑门清醒。天就快亮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麦一个转身，小脚一踢，把半身的被子都踢开了。

    龙和强的手同时伸向被子，结果却停留住，抬头看向对方，眼神是第一次正式接触。两个人都很平静，看不出丝毫波澜。

    强先收回了手，重新靠回椅子上，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龙看了他一眼，然后替麦盖好了被子，麦仍旧没心没肺的睡着。

    虽然强好象和往常一样，可是在同一个房间里，龙可以感觉到和过去不同的气息。

    那个坐在对面的人，今天有着复杂的心境，情绪外露，变成一种笼罩在身体四周的氛围。

    龙尝试着闭上眼，去感受那种氛围。这个外表坚硬性格冷淡的男人，今天如同被摧毁了外壳似的脆弱，几乎可以一击即碎，周身都散发着绝望气息，漫溢在空气中的悲戚滋味。

    还好仍有黑幕的遮掩，否则他将如何面对自己此刻的表情？

    这样一个强硬的人，能忍受自己如此脆弱的一面吗？

    龙睁开双眼，直视对方。“打伤他的人，是我堂弟。”龙仿佛是自述般的回忆着，第一次说着过去的事“当年我家发生火灾时，我带着小灰逃出来。”声音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个故事。

    “我并不知道他那天在家。”龙的第一声叹息，这句话他不会对蒋痕意说，再多的解释对一个已经受伤的人，毫无意义。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龙一个人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此刻仿佛全世界都睡着了。

    “我想他恨我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我没有救他，”龙犹自说下去“他恨我，是因为我再也没有回去。”

    龙看着窗外渐渐有了光亮的天空“我永不会再回去，可是他不会明白。”

    强看着被窗外白光慢慢照亮的龙，身体的轮廓清晰的刻画出来，忽然看清他的眼神，那陷入回忆的眼神。

    是怎样的过去，才会拥有这样的眼神？强不知道如何去形容那种眼神，不是绝望，不是悲伤不能了解的心情。

    “那个女人抛弃我的时候，叫我永远不要忘记她，即使恨，也要记住她。”

    黑暗中，强第一次与人说起这件埋藏在心底多年的事，过去从未和人说过一个字，连外婆也没有说过。可是今天却说了出来，仿佛再不说出来，这块疤就要侵蚀完整个心脏了。

    龙看着背光坐着的强，他并没有指望自己的回忆能等同交换，所以多少有些惊讶。这个守口如瓶的男人说出心底的秘密，简直是奇迹。

    龙忽然轻笑出声“她让我背上的罪，永远也挣脱不去，比起来，你的她还算仁慈了。”语气嘲讽，轻松的说着惊人的事，笑声平静的看不出真假。

    两个人都没有称呼母亲，而是用她来代替，都是禁忌吧。

    强有些吃惊的看着龙，不能相信这是事实。“连我自己都不信，”龙的脸在清晨第一道阳光的照射下，被镀上了一层金光，微笑少年的脸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成熟，强第一次发现其实这么多人中，其实最冷漠的人，应该是龙。

    从内到外的冰冷，是真实的冷淡。强忽然觉得心情有些松懈，过去三个小时积压的复杂情绪，因为听了龙的惊人过去，而慢慢松缓下来。他仿佛在让自己了解，不要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惨的那个人。

    被安慰了。强忽然有种感觉，自己被安慰了。

    有了这种认知的强，沉默了，不习惯被人安慰，而且这种两刃安慰法未免残酷了些，所以一时间没了对话。

    龙被越来越强烈的阳光照射的眯起了眼睛，靠在椅背上迎接清晨的到来。

    忽然门被推开，推着小车进来的护士在看见两人后楞了一下，这两个人一夜没睡就坐在那里吗？

    龙抬头看了下墙上的时钟，6点正。护士拿起挂在床尾的名牌看了下，对上了名字，然后开始忙碌起来，忽然就拿出了好大一支针筒= =

    “把他叫醒，要抽血。”护士抬头看了他们两个一眼说。

    龙和强同时看了一眼那支巨型针筒，开始想象麦看到时的情景一定会死命挣扎吧。

    龙来到床头，看着麦睡的香甜模样，轻轻摸着麦的额头，这家伙睡的额头都热热的。

    龙小声的唤着“起床了。”绝对不能说是起床打针了= =

    麦缓慢的睁开眼睛，看见龙的脸，睫毛扑扇扑扇，双眼惺忪，脸颊睡的有些晕红。

    看着麦这幅挣扎醒来的模样，龙忍不住抚摸他的小脸，好让他清醒些。

    这副宠腻情形却让护士红了脸，这个白净男生叫人起床的方式也太温柔了吧，还好戴着口罩，否则真是尴尬了，护士松口气。不过如果每天清晨能被这样唤醒，还真是幸福呢。（某护士开始陷入幻想中= =）

    强则是靠在墙上，别开了脸。麦蠕动了半天，总算不情愿的坐了起来，眼睛还是半闭半开的，龙坐到麦的身后，支撑着他摇摇欲倒的身体。

    护士走过来，二话不说就拉起麦的手臂，两下卷起了他的袖子，麦混混沌沌的抬起头看向护士。

    终于看到了。原本还是很含混的眼睛猛的一下睁开，不敢置信的死瞪着那支超乎他极限的大针筒！

    下一秒，手臂被护士神速的扎好皮筋，而高举的针筒发出恐怖的闪光

    “等等一下！”麦惊恐的找回自己的声音，开玩笑的吧？！这么大支针筒，自己又不是熊！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针筒？！

    “这么大的人不是怕打针吧？”护士好笑的看着麦的反应，滴溜溜的眼珠真是好笑，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在兽医诊所看过的生病小狗。

    麦被笑的脸红起来，不过还是结巴的挣扎着“怎么可能害怕不过有没有小点的？”还在抗拒。

    护士尽量保持耐心，好脾气的摇晃着恐怖针筒“抽血是用这种的，不要怕，一下就好。来，伸出手。”完全是对待小孩子的态度了

    龙好笑的从身后抱住麦，将麦挣扎的手拉出去“很快就好的。乖。”轻笑着在麦耳后细语。

    麦被拉住的手再次被护士抓牢，涂上酒精的那一刻，麦害怕的别开脸，正对上另一边的强。

    强看着麦瘪着的嘴，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有力的握住了麦另一只紧抓着床单的手。

    麦看着强，手放开了床单，改而抓住强的手，紧紧的。

    身后有龙的怀抱，手上握着强的手，麦一副英雄就义的模样，咬紧牙关对护士说“来吧。”

    不用这样吧= =

    护士停顿在那里，楞楞的看着这副架势那个不过是抽血罢了搞的好象砍手一样- -

    不过这两个人倒是爱护他，应该是他的哥哥吧？

    针尖刺穿皮肤的那一瞬间，麦小小的颤抖了下，身后的龙环抱着麦承受着他大部分的重量，而强的手被抓的死紧，手腕几乎泛白了。麦咬牙切齿的紧闭双眼，好痛，骗人的，谁说不痛的！

    抽血的过程也很难奈，麦一想到那根粗的要命的针现在还插在自己的血管里，神经就绷的快断了。

    “放松放松，马上就好了，不要紧张。”看着麦憋住气的模样，护士一边抽一边安慰着，看他紧张的能用血管夹断针头的样子，护士也紧张起来。拜托，只是抽血= =

    其实只是一点点时间，可是在麦看来几乎过了一世纪，当护士终于拔出针头时，房间里传出四个人的松气声，连护士都大大的松了口气。

    “按着这里不要动。”护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如释重负的吩咐着。

    “啧痛”麦小声的看着自己的手嘟囔着，一大清早被拉起来打针，还是用这么粗的牛针，已经让他郁闷到极点了。

    龙抱着麦，一只手轻轻抚摸麦针口四周的皮肤，舒缓他的疼痛，想着这都是因为自己的错。

    强看着龙的体贴的举动，想着自己大概永远也学不会这样温柔的对待别人。

    各怀心事，所以都沉默无言。只有麦在疼痛渐渐退却时，又活跃了起来，他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啊，你们两个的手都好大”麦把他们的手拉过来平放在床单上，然后把自己的一双手分别放上去，发现自己的手简直象孩子的手。

    输了= =

    连手都比他们小太多，麦沮丧的看着比赛结果。在任何时候都喜欢自己能赢的好胜小鬼。

    当龙和强同时收拢手掌，分别将麦的手包在自己的手心时，空气中明明弥漫着奇怪的气息，可是却被麦的大叫而冲散“啊！包起来的拳头都有这么大！怪不得打架比我厉害了！”破坏气氛的家伙。- -

    龙先笑出来，轻靠在麦的肩头，鼻尖充满着麦身上愉悦的气味，心里有很满足的感觉，真的感到很满足。想要永远呆在一个地方，不想再离开，不想离开他的身边的心情，再次清晰的看清。

    连强都感染了麦的快乐，表情缓和下来，看着被自己握在手心的小手，心境平和。不想去思考未来的事，因为太过麻烦，一直走就好了。

    阳光跳跃，微风轻拂起医院白色的薄纱窗帘，小小的病房，难得平静安逸的清晨。

    过后，当大批看望的人涌进麦的病房时，龙和强慢慢退出了房间。人群中有满怀歉意的校长和非常不情愿的教导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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