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势已经睡着的稚儿,苍蓝的眸微不可查的眯起。
站起身脱下玄黑外袍轻轻盖在那蜷缩的稚童身上,白沁坐回原地微瞌上眼继续打坐。
一声干枯树枝被重物压断的脆响在这黑暗的夜里传开,残碎而来的还有不同于雨水的液体滴落在地面而散发的特殊气味。
闻人白沁发现小魇魅的时候,还在三年前,小魇魅还是个十岁稚童模样,靠长长的鱼尾飘浮在碧波潭面成堆的尸骨中,嘴角沾血,活像个吃死尸的小狼崽。
那时候灵韵大陆上,才刚刚发生过一场大规模的家国混战,玉狄山脉隐而不发的古氏一族终于向衰败的古邱国张开了他们的獠牙。
麒麟山脉被修真大能们轰炸掉了大半边,古氏一族有能力捣乱没能力擦屁股,一场大战下来,卷进去的修士凡人无数,最后,却让被封印在结界外面的魔族钻了空子。
天地动荡,窝里斗成一团乱麻的修士们这才惊醒,齐力将矛头转向从结界挤进来的魔族,饶是如此,面对大批远古魔族涌现,灵韵大陆上被近千年安宁泡酥了骨头的大能们也如螳臂当车,节节败退。
战火从碧清山脉一路烧到麒麟山脉,席卷了整片大陆,无数能人修士损落,又有无数少年英豪出世,可谓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乱战打了几百年,各种禁咒阵法跌出,打得厉害的时候,这被盘古一斧子劈开的天地都隐隐有了动荡的势头,更别说下头的那些个凡人了。
修士们终于发觉不能打下去了,几百年不得休养,不少门派的传承都已经断了,再这样下去,灵韵大陆上的修仙之道非绝迹了不可。
于是他们决定将无限拉长的战线凝在一起,集结起所有的力量,去魔族的大本营一战定生死。
这最后一战就发生在小魇魅出生的地方。
那原本是个安宁祥和的小村庄,位于碧清山脉以南的一个小深山里,只有百十来户人家。
小魇魅的父母也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十月怀胎,生下来一个白乎乎的大胖小子。
那日正是正月十四。
这原本应该是件喜事,但是小魇魅的父母脸上却毫无喜色,孩子一出生,他们就在想法子,如何送这个孩子离开。
村庄的头顶上电闪雷鸣,那里有已经超脱方外的大能们在御剑疾驰,还有残忍嗜杀的魔族穿梭其中,大能们动辄便是道法禁术,时不时便有血雨落下来,别说是人,便是地上的草木沾了那血,也会在片刻之间化成枯槁。
出山的路已经被这些日子的天地动荡给震塌,村里的人都想跑,却都无法离开。
他们只是一介凡人,不能御剑,不能凌空,如何能越过倒塌的大山,离开这片腥风血雨?
这孩子生在天地动荡之间,还没睁眼,便已经注定了夭折的命运。
女人不忍心见自己的孩子就此命损,抱着他,以产后虚弱之躯一遍一遍哀求苍天垂怜,放她无辜稚子一条生路。
然而苍天无眼,只有女人的热泪落在孩子的心口,慢慢地融了进去。
孩子出生的第十四日,天地终究承受不住这非自然的蛮力,兜天盖地地陷了下来,天空扯出一个巨大漆黑的口子,大片大片不详的黑云从裂口中涌了出来,不管是魔族还是修士,只要稍一沾身,就会变成一具残破的尸骨,从天上掉下来。
仿佛是这天地终于震怒,要出手镇压住这些让世间血流成河的蜉蝣蝼蚁。
小魇魅家的房子被从天而降的尸骨压塌,他的父母用双手撑住房梁,以凡人腐朽身躯护住这婴孩的性命。
魔雨天降,落了婴童满身,他被黑云萦绕,身旁父母残破的尸骨在顷刻间化成一滩血水,和着那云,生生将那婴孩吞没。
只有他心口处,一朵暖黄摇曳,经久不散。
刚刚出生十四日的婴孩被天地间死气堆积的尸骨环绕,魔气与血气侵入他的身体,那磅礴的力量几乎要撕碎他小小的身躯,却又被心口一处人世至情护住心脉。
婴孩肉呼呼的身体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生长起来,胎毛落地骨骼抽长,一口乳牙掉落转瞬间又生出新的牙齿,他被身体剧烈地变化搅扰,发出阵阵大哭声。
转瞬间,他已经从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孩,长成了一个十岁大小的稚童。
天空裂口涌出来的黑云都被孩童吸进体内,待他身躯长成之时,那裂口居然慢慢愈合了,天空又重新露出澄清的颜色,地上成山的尸骨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散去了戾气。
万籁俱静中,尸山上的孩子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他心智还未长成,尚且不明白这一地的尸骨意味着什么,歪着头打量了半晌这世间,竟然将手指塞进嘴里,天真无邪地笑了起来。
像小魇魅这样诞生的怪物,在那一年还有很多。
那一年,灵韵大陆之上,由帝江为分界线,麒麟山脉协碧波潭以北所有陆地,幻化为清气,上升至云端而为“渺”。
碧清与玉狄山脉,浊气下沉而为“城”。一为修真大能定居之所,一为下界凡人囤积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