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这一次罢免没有引起反弹,但代价却是辽东局势在李成梁走后更加溃废。
李成梁第一次去职后的十年共有八位将帅担任过辽东总兵官的职务,但每人的平均任职年限都不到两年。
后世对这一段时期的评价是“辽东军政不合”,辽东抚镇彼此拆台,互不相容,故而导致辽东班子内部竭力内讧,无暇边防。
所以朱翊钧对李成梁假设归假设,却并没有因为申时行的这两道奏疏就革了李成梁的职。
他知道李成梁镇辽是众望所归的结果,无论是建州女真还是朝廷重臣,人人都同情李成梁,他们用这种同情默许了努尔哈赤的崛起。
从这个角度来讲,“清太祖”不是李成梁养出来的,也不是努尔哈赤自己打出来的,它应该算是万历朝的大臣们为天下百姓共同选出来的。
朱翊钧知道自己是没法儿命朝臣收敛他们对李成梁的同情的,因此他只能表明自己的态度,先革一个辽东的“主抚派”,再下明旨让顾养谦和李成梁进剿建州女真。
根据以上这两种假设的综合结论,朱翊钧也知道自己的这道命令对努尔哈赤本人并不会产生任何致命影响。
小鞑子一生命大,脸皮又厚,说起谎来比文官还面不改色,磕起头来比太监还低三下四。
就算“清太祖”不是天命所归,那又会说谎又会磕头的努尔哈赤也是能屈能伸的好汉一条。
根据朱翊钧对晚明的深度研究,晚明的英雄虽然总是被打倒,但晚明的好汉却是轻易打不倒的。
因此朱翊钧并不全然仰仗于军事,虽然万历十五年的大明军事实力是碾压建州女真的,但朱翊钧真正想用的,却是另一件能让古今中外的好汉都能跪地求饶的绝世法宝。
“对了,朕前两个月让东厂和锦衣卫请来的那个范明还好罢?”
朱翊钧伸出手,示意张诚将手中的奏疏放下,
“朕吩咐你们好生礼待,你们没有为难他罢?”
张诚一怔,忙堆起了笑道,
“奴婢们哪儿敢呐?范掌柜是皇爷看重的人,奴婢们赶着巴结他还来不及呢。”
朱翊钧平和道,
“朕这次派潞王去南方用了锦衣卫,没用司礼监或东厂,你们心里可没有不平罢?”
朱翊钧当然是在明知故问,太监的价值就在于为皇帝效力,而去问闽浙粤三省的海商收账是个实打实的肥差。
朱翊钧一反历史上万历皇帝派太监收矿税的粗犷作风,把这项任务全部交给了锦衣卫,太监们连一点儿边都沾不到,他们心里没不平才怪。
张诚却很沉得住气,
“皇爷行事一向自有决断,皇爷用奴婢们,奴婢们就竭力为皇爷办差,皇爷不用奴婢们,奴婢们也不敢擅自妄测皇爷心意,更不敢因此而怨怼皇爷。”
朱翊钧淡笑道,
“好,你既这么说,朕这里便正好有一项‘苦差’要交给你们。”
张诚眼睛一亮,跪下应道,
“是,但请皇爷吩咐。”
朱翊钧盯着乾清宫暖阁天花板上的浮雕,慢慢地笑了起来,
“朕革了王缄的职,内阁也该知道朕的意思,辽东有顾养谦在,其余人不敢不尽心。”
雪声呜咽,夹杂着西北风刺骨的寒冷,在乾清宫暖阁的窗户上撞击得断断续续,
“北京天寒大雪,想来辽东亦是如此,加上朕下明旨剿虏,女真人缺医少药,恐怕这年是要过不安稳了。”
张诚何等聪明,闻言忙附和道,
“皇爷说得是,女真三部虽有叛虏,但亦有良民,皇爷下旨剿虏,却没有中止互市,这便是对女真良民天大的恩典了。”
朱翊钧笑道,
“这时节,正是边商发财的好机会,朕就是不顾外夷,也不能让咱们自己人吃亏。”
张诚应道,
“正是!”
朱翊钧又道,
“这么好的机会,范掌柜肯定不想错过,朕上回答应了他,要从内承运库里挑些乌香给他拿去抚顺马市上卖,朕看现在这时候就正合适。”
张诚道,
“是,皇爷有了旨意,奴婢一会儿便着人去开库。”
朱翊钧笑了一笑,又道,
“你再和张鲸商量一下,从司礼监和东厂里头各派两个人护送着范掌柜。”
“这乌香是贡品,贵重无比,又有散寒止痛之效,这时候卖给女真人是最好的,可别让边市小吏贪了去,也别让其他一些不相干的人无端拿了去。”
朱翊钧说这话,是因为他这时对范明多少还有点儿不信任。
范氏家族和建州女真能如此出奇地志同道合,除了利益合作之外,另有一个原因,就是范明和努尔哈赤这两个人在人生经历和为人处世方面都十分相似。
朱翊钧虽然不相信范明和努尔哈赤之间拥有纯正的友谊,但他能想象,历史上的这两个人应该是非常谈得来的。
再加上努尔哈赤在历史上的人格魅力也是有目共睹得强,因此朱翊钧不愿冒险。
他虽然走的是徐徐图之的侵蚀路线,但总不能在第一次交易就露了馅罢。
派几个太监护着,安全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监督交易。
无论成功与否,也能根据实际进展制定下一个对策。
思及至此,朱翊钧又忍不住叮嘱道,
“虽说辽东也有镇守中官,但你们此去是为了让范掌柜赚钱,一切以顺利交易要紧,千万不要因小失大。”
从明武宗起,各地军镇镇守太监的权势就越来越大,除了辽东,其他地方的马市也有镇守太监擅开官店,独霸市场,大发其财的。
张诚叩头应道,
“是,奴婢谨遵皇爷教诲。”
朱翊钧侧过头,看着窗外的雪光道,
“此事若能办妥,朕一定重重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