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道,是为了划清两国界限,以防因此产生冲突,同时也是提防朝鲜使臣探听辽东地区的情报。”
“这是为了两国长久而宜,且朝鲜之诉被驳回后,朝廷很快就为朝鲜使团修建了‘东八站’,且看蒙古、女真,哪一个有朝鲜的待遇?”
“可现在皇上要杀你,便是一心只想将你诱入京城,莫说许你换条贡道,你就是把贡品都换成了泥石,皇上也不能不允了你。”
努尔哈齐忙将琵琶搁到了一旁,郑重地站起身行礼道,
“还请父亲为儿子指点迷津。”
李成梁看他一眼,转而悠悠笑道,
“你啊,就是太实心眼了,称臣这种事怎么能放在嘴上说呢?”
努尔哈齐直起身,一双亮眸扑棱扑棱,好像是头一次听到有人用“实心眼”这三个字来形容他。
李成梁又道,
“你若想巴结朝鲜,现成就有一机会,何必非要送建州的人头去呢?”
努尔哈齐奇道,
“不知父亲指的是……”
李成梁轻轻一笑,启口吐出四个字道,
“瓦尔喀部。”
瓦尔喀部乃晚明辽东野人女真之一,居图们江流域及乌苏里江以东滨海地区。
图们江流域一直以来都是女真人活动的重要区域之一。
金、元两朝曾于图们江南岸设置合懒路管辖该地区的女真人,而元末动乱之际,胡里改、斡朵里等万户相继南下至此,使得该地区成为明廷与朝鲜争夺的焦点。
自明朝中期开始,图们江便成为中朝两国约定俗成的界河。
瓦尔喀人便由于其所居区域的特殊性而拥有了跨越国境的双重身份。
明廷曾在图们江流域设置多个女真卫所,瓦尔喀人由此成为明王朝的臣属。
但由于其地毗邻朝鲜的东北六镇,甚至一部分瓦尔喀人本身就生活在朝鲜境内,故瓦尔喀部实际上一直与朝鲜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他们一方面与朝鲜六镇边民从事贸易,互通有无。
另一方面,瓦尔喀也将“深处胡人”的举动汇报给朝鲜边境守官,使其能够提前对女真犯边之举做出准备。
作为回报,朝鲜给予瓦尔喀人一定的赏赐,并对其中一部分酋长赐予官职,允许其上京纳贡,这种情况同努尔哈赤的六世祖猛哥帖木儿十分相似。
不同的是,图们江地区的战略位置,比建州女真要重要数倍。
虽然瓦尔喀的部落规模不算强大,人口也不算众多,但由于它的存在同时牵涉到大明、朝鲜与女真这三股势力,努尔哈赤和皇太极两代人花了整整五十年的时间才完成对瓦尔喀部的收归。
对建州女真而言,瓦尔喀向西可控制乌拉、辉发等海西部落,向东、向北可进一步征服野人女真,向南可控朝鲜。
对朝鲜而言,图们江流域的安全是其维护边境稳定,保全六镇,防止女真进一步入侵的关键。
因此李成梁一提瓦尔喀,小鞑子便一下来了精神。
仿佛一条猎狗竖起了耳朵,连毛发都紧张地耸立着的样子。
李成梁却还是慢悠悠的,毕竟现在的情况是努尔哈齐求他,
“我听说,瓦尔喀部似乎一向不太安生。”
“万历十一年时,瓦尔喀首领尼汤介纠合会宁胡酋栗甫里合兵近两万余人围攻朝鲜庆源,大肆杀戮,以致庆源城内死尸遍野,牛马等物皆被掠夺一空。”
“此后,尼汤介乘胜又先后围攻了干时堡、安原堡、训戎镇等地,其行径不可不谓猖狂,最终还是被北兵使申砬诱捕斩之。”
“去岁时,又有瓦尔喀人先后侵入云龙近处、惠山镇及朝鲜民人耕种之鹿屯岛等处,其中鹿屯岛之役还导致了朝鲜十名将士被杀。”
“瓦尔喀对朝鲜如此无礼,想来朝鲜国王李昖也常为此烦忧不已罢。”
努尔哈齐迟疑着开口道,
“父亲的意思……难道是要儿子发兵为朝鲜对付那瓦尔喀部?”
李成梁见他面露犹豫,不禁笑道,
“怎么?不行吗?”
小鞑子贪生怕死的本性这会儿又露了头,
“瓦尔喀于图们江一带根基深厚,儿子却才定下与哈达那拉氏联姻,实力悬殊,恐怕无有胜算。”
李成梁道,
“就是因为瓦尔喀树大根深,谁去打都不可能一下子把它打服,我才让你去迎战。”
“朝鲜正对东北六镇之乱象束手无策,你若能替朝鲜国王分担一二,李昖自然会记得你的好处。”
努尔哈齐想了想,道,
“可即便如此,李昖也不会轻易替儿子向皇上进言。”
李成梁淡声回道,
“李昖是不会,但辽东的巡按御史会。”
“中朝友谊天长地久,你一个小小的建州能算得甚么?”
努尔哈齐又想了想,有些将信将疑地问道,
“那万一连中朝之谊都抵不过皇上诛杀儿子之心,那儿子又该如何是好?”
李成梁默然片刻,道,
“那便说明皇上真正想铲除的人是我而不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