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花,晚上回房时常胡乱啃些东西倒头就睡,分不出精神来同其他楷字一起热闹。楷字们也不轮他出去采买吃食,顾况更不好意思让人帮忙捎东西。常自个儿到厨房里随便整治点东西吃,能下咽就成,还就这么着便被程适当面嘲讽过一回。
当时程适靠在廊柱子上吊儿郎当地向他道:「顾贤弟,新近上了高枝就端起架子,当心以后不好混哪。」
话跟针似的扎了顾况一下,顾况那天抄书抄得半死,没精神同程适你来我往,随口道:「劳烦程贤弟时常惦记,提点之情没齿难忘,程贤弟近日恐怕也要谨慎小心。」便钻回屋里睡觉去了。
抄完忠烈传第五卷,第六卷尚未编完,顾况赶忙告了一天假,出皇城探家。
头天晚上顾况挨个敲楷字们的房门问明天可让我捎什么东西不捎,众楷字都说尚有吃食,勿须劳烦。顾况在回房时又在回廊上被程适截住,程适道:「嗳,顾贤弟,明天在集市上给愚兄捎五斤老陶家的卤牛肉,三斤乔婆子的辣炒螺蛳,一个二斤左右的烧鸡,一只草香鸭子,两三斤上下就成。五香花生跟蚕豆都要许老头的,各一斤吧。钱你先垫着,回头给你。」
顾况皱眉冷笑正要说话,程适立刻道:「顾贤弟,你若推脱可不地道。我回去那几趟在师傅那里替你说了不少好话,师傅让给你捎的东西传的话愚兄可一样都没漏过,你要承我这个人情呢就把东西捎来。若不承愚兄我体谅大度,也不强人所难,顾贤弟看着办吧。」话毕,施施然掉头走了。
第二天早上,顾况赶早出皇城,在家门前跟碰见的街坊四邻一一招呼,到了家中,刘铁嘴与宋诸葛却都出门做生意去了。顾况自开锁进去换下官服,穿着家常衣裳先去几个大茶楼找刘铁嘴。果然在其中一家寻着了,刘铁嘴正坐在一堆人中讲秦琼卖马。这一段刚开了头,顾况站在茶楼门边听了一会,刘铁嘴正讲到兴起,茶楼里客人多,没发现他,顾况心想先不打扰师傅生意,悄悄转身走了。
顾况出了茶楼,估计宋诸葛此时的生意也正火热,因为今天是十五,去观里烧香问卦的肯定不少,盘算着不如先将程适让捎的东西买了。
顾况的怀里有一个十两的整锭银子,是第一个月的俸禄,准备给二位师傅做家用。还有些散钱是以前攒下的积蓄,预备在街上给两位师傅一人买块布料做身新长衫,再买些米面肉菜。
举步往街上去,茶楼不远处停的一辆马车也开始慢行。
顾况放慢脚步靠路边走,欲让马车先过。那马车十分华丽,一看便知道车里坐的不是一般主儿。拉车的两匹马却走的甚慢,顾况索性立在路边等马车过去,驾车的车夫忽然一扬鞭子,两匹马顿时抖起鬃毛撒开蹄子飙起来。转眼见险险擦着顾况飙到一丈开外,扬起的沙土又塞了顾况一嘴,顾况咳嗽了两声,啐啐沙土。只听见两声马嘶,那辆马车却在一丈开外的地方停住。顾况靠路边慢慢向前走,只见车夫跳在地上,打车帘伺候一个人下车。顾况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直向自己迎过来,离顾况尚有三步左右的地方收住脚步,甚是歉疚地道:「方才下人无状,可撞着阁下没有?」
顾况的两只眼直了,眼前这个人他认得,而且这些天来念念不忘。这位雍容华贵的公子正是他那天找翰林院问路的人。
顾况不晓得他还记得自己不记得,这位王孙公子现下正满怀歉意地盯着顾况灰扑扑的衣裳,神色愧疚又诚恳,「还污了阁下的衣裳,真真抱歉得紧。这样罢,鄙人做东,请阁下喝杯薄茶权当压惊,再容鄙人赔个不是。」
顾况自在京城住,不晓得被车马险些撞过多少回,头次见有这样诚恳道歉的王孙公子。听见刚才的几句话已经又受用又惶恐,哪有胆子让他请客,连忙说:「不用不用,根本没撞着,阁下请车自便,方才的话委实当不起。」
那位王孙公子却像刚吞了秤砣的王八,非要请顾况去吃一杯赔罪茶。对付大人物最好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推脱的很了,他说不定怪你不识抬举,反会招来祸事。顾况认倒霉,只得答应。
他一应,王孙公子立刻眉开眼笑,让他进前面的茶楼。
将到茶楼门前,王孙公子吩咐一直躬身跟在旁边的车夫先驾车回去不必在旁边伺候,那人抱拳低声道:「王爷,遵命。」
顾况两腿一软。
本朝的王爷只有一个,万岁爷的弟弟十五殿下睿王。
顾况膝盖一曲,快而狠地向地上跪去。但是,一只手比他的动作更快,闪电般握住他手臂托起他向下的身形,睿王殿下和颜悦色地说:「不必多礼。」
茶桌前,睿王殿下依旧和颜悦色地说:「坐。」
茶博士摆上茶点碟儿,斟上两杯香茶,睿王殿下还是和颜悦色地说:「用。」
顾况流着冷汗端起茶杯,吹也不敢吹,忍着烫噙了口茶在嘴里。睿王殿下望着他,和颜悦色地说:「小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