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适肃着官颜道:「无妨,正事要紧,备马。」顾况只得点头:「备马。」
程适忍着火燎的伤臀一路纵马颠到大营,迳自进吕先大帐将事情向吕先一一说了。
吕先道:「蓼山寨的事情与知府衙门无干,你即刻回衙门告知顾知县与蓼山寨人等,将款项数额报与本将,本将派人送到山寨去。」再写了一封书函,程适接过揣在怀里,行完礼欲拐出去,吕先忽然道:「程掌书,身子可养好些了么?」
程适回头龇牙一笑:「多谢大将军挂心,好不少了。」一拐一拐的出帐去。拐到离栓马的地方尚有一丈远,一个小兵从他身侧跑过,到马前停下,从胳肢窝下掏出一个棉垫放在马鞍上,向程适咧嘴笑道:「大将军吩咐的。」
程适转头看看大帐,小面瓜居然还有些人情味。翻身爬上马背,向小兵道:「劳驾向大将军捎句话,说下官我感激不尽。」
从大营再颠回衙门,饶是有吕先赏的垫子,程适的伤臀也早支持不住,从马背上挣扎下来几乎站不稳,程适咬着牙挺直脊梁将吕先的话向顾况和蓼山寨的人说罢,再递上吕先的信。顾况知道他在死要面子活受罪,道:「有劳程知会一路辛苦,先请进内堂喝口热茶喘喘气,缓缓精神。」
程适也实在撑不住了,拐呀拐的进内院,直奔卧房,一头扎在床上。
客客气气送了蓼山寨的英雄们出衙门后,再吩咐找大夫替程适疗伤,顾况方才回内堂。刚转进内院,恒商就迎过来,等左右无人,立刻道:「我方才都看见了,你这番处置得再好不过。那些百姓与蓼山寨的人从此一定对知县大人愈发佩服。」
说得顾况十分不好意思,「我新上任,只能摸索着做官,只求无过,不敢让人说我是好官。」
边说边到了书房门前,恒商跟着顾况进门,阖上房门,携起顾况的手笑道:「景言你一向只严谨做人,可也莫谦慎太过。我此番只是实话实说。」
顾况被恒商握住手,不禁心中觉得有点局促,按理说他和恒商关系不浅,互相握住手说说话并没有什么,顾况暗想,自己最近似乎有些不对,是不是确实避讳得太过了一些,惹得恒商的眼神神情每每有些失落,不知为什么,恒商眼神中露出失落时,顾况心中便也跟着有些不舒服,像被什么揪住了一般。顾况任由恒商携着手,低头笑了笑。恒商看见他的笑容,神色顿时又欣喜了些,将顾况的手握得紧些,道:「眼看又近午了,下午你看完卷宗,我找你下棋。」
顾况恍然记起:「快晌午,是了,我说有件事情没办。要跟厨房说一声,中午挑块板正些的牛臀肉炖汤!」立刻急匆匆出门去。
恒商从他蓦地抽回手时,神色就黯了一黯,可惜顾况急着去给程适炖汤,并没有留意。恒商垂下衣袖,看着顾况匆匆离去的身影,浮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低声像自言自语般道:「原来你心中,始终是程适的事情要紧些么。」话语浅浅溶入清冷的风中,顾况自然不可能听到。
中午,顾况亲自端着一碗牛肉汤,去瞧程适。
程适刚敷完药膏,脊背向上在床上躺着,向顾况瞄了一眼,知道他来看风凉笑话。顾况身后照例跟着恒商,恒商照例跟程适寒暄了两句,不晓得为什么,今天神色僵硬得很。
顾况道:「程贤弟,你此番旧伤变新伤,大夫说可惜要在床上再养一两天,多忌口些日子。」程适拖着嗓子道:「劳烦贤弟操心。」
顾况在床沿上坐下,让两个小厮将程适架起来,把汤碗递过去:「你挣得动么?挣不动我舀给你喝。」程适斜靠在床沿上,刚要伸手接碗,忽然瞧见床尾站的恒商脸色像个刚成形的柿子,昨天晚上的情形在脑中一闪,蓦然领悟,他不会在吃醋吧……程适立刻缩回欲伸的手,有气无力哼道:「别说,这阵子缓过劲来还真疼得紧。顾贤--小幺,劳烦你行行好,喂我两口儿。」
顾况被他一声小幺喊得寒毛倒竖,舀了一勺汤送到程适嘴边,程适吱溜喝了,再一勺再喝了。一勺勺喂过去,程适冷眼看恒商的脸一岔岔青下来。
一碗汤喝尽,程适抹了抹油嘴,直直望向顾况双眼:「小幺,多谢,你待我真好。」这句话何其肉麻,不单恒商,顾况的脸也瞬间鲜青。程适洋洋得意看顾况一言不发拔腿就走,恒商酸着脸跟他出门,在床上吹了声响哨,连陈年的老本都捞回来了,爽快。
再此以后,直到程适下地,顾况没进过他房门。
程适歇了一天,就能四处乱走。走来走去,偏偏就晃在顾况四处,冷眼看恒商像看鸡崽的母鸡一样时刻候在顾况旁边。几天看下来,越发觉得这事情有趣。如果拿两个人的模样比较,恒商眉目清俊相貌俊俏,程适见过的人里没几个能比得上。顾况只是面皮白些,五官顺眼,一副书生相。怎么想情形也该是倒过来。程适真不明白,恒商迷上顾况的哪一块了。
年二十九,家家都看着火炉卤肉准备过年,衙门里荡着满院子卤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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