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人深深浅浅的叹息。
一如当年。
白衣羽冠的少年走上山阶,面对昔日循循善诱的老师,恭敬地弯下孤傲的背脊。
上方传来的,却是一声长叹。
“经纶有余,慈悲不足,成佛成魔,只在一念。”
此言一出,子弟皆惊。
兰芷温润有礼,君子之风,怎会成魔?
少年怔了怔,唇边露出一丝笑意,磕下头道:“多谢老师警诲。”
巫寒的目光越过他肩头,落在茫茫江面上,一字一句道:“经纶有余,慈悲不足,成佛成魔,只在一念。”
“兰芷,老师的话,你可明白?”
兰子卿转了转自己缠着厚厚白布的手,墨眸里闪过一丝幽深的光。
“师兄此话,子卿记下。”
不待巫寒再次开口,拱手笑道:“子卿恭送师兄。”
巫寒带着叹息离去。
兰子卿回到相府时,夙丹宸尚未从宁府回来。
天色渐渐降下,墨蓝色的天空上洒着清月、寒星,说不出的深邃迷人。
他独自一人走进书房,借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提起狼毫,肆意挥笔。
羊白纸上,多出一行行云流水的墨字。
经纶有余,慈悲不足,成佛成魔,只在一念。
兰子卿盯着这行字,定定看了半响,终
于在半明半暗的灯火中,无声地笑了。
他只求与那个人厮守此生,若佛能成全,他便成佛,若魔能遂愿,他便入魔。
随手仍下笔,羊白纸上空白处,瞬间多
出一串连墨。
兰子卿看也不再看一眼,将这幅弄脏了的字画,用灯烛上的火烧为灰烬。
一时火光大盛。
将灯台前的如玉容颜,映染成笔墨难描的冷酷。
这日宁府里喜气洋洋,张灯结彩。
欢笑声、祝贺声从庭院飘过长廊,飘入一间贴着大红喜字的内室。
朝乐郡主摸着炀帝赐下的凤冠霞帔,粉面上透出小女儿的娇羞,向一旁的人道:“宸哥哥,我心里好是欢喜。”
夙丹宸见她如此模样,心里自然是替她高兴,笑着打趣了几句。
“哪里有新娘子出嫁前住夫家的道理,云妹妹怎么也不怕人笑话。”
云茉娇“哼”了一声。
“我才不怕人笑话。”
接着目光黯淡下来,轻轻道:“宸哥哥,你是我最亲厚的哥哥,我也不妨和你说心里话,宁郎虽然答应娶我,可我的心里总是没底,宁郎明日便要随我到地方完婚,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想出任何的差错。”
“我要在这里紧紧看着他,我心里才放心。”
夙丹宸看着她,怔怔道:“想不到云妹妹也是如此情深之人。”
云茉“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放下手里的凤冠霞帔,拉过夙丹宸的手道:“如今茉儿将成人妻,到底宸哥哥你,什么时候给我讨个嫂嫂回来?”
夙丹宸俊脸一红,脑中情不自禁浮现出一拢淡雅的青衣,如此一来,脸红地越发厉害了。
云茉见了,抬起葱嫩的玉指戳了戳他的心窝,笑道:“宸哥哥心里果然是有人的,难怪之前茉儿要你娶我,你总是百般推辞。”
“哪……哪有。”
云茉见他这样一副害羞的窘样,自以为猜中了他的心思,接着道:“那花魁娘子虽说出身不堪,可若宸哥哥喜欢,只管赎人进王府来,抬举做个侍妾,料也无人敢问。”
夙丹宸一愣,“花魁娘子?云妹妹是说含烟姑娘?”
这……同含烟姑娘又有什么关系?
云茉点点头,用一副“过来人”的模样道:“宸哥哥不必瞒我,你与那花魁娘子柳含烟的事,茉儿早已打听清楚,难怪宸哥哥之前总是不在府中,原来是舍不得那娇滴滴的花魁娘子。”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打趣的意味越浓。
夙丹宸哭笑不得。
原来云妹妹误会他与含烟姑娘……
略略叹了口气,“含烟姑娘是个好姑娘,是我辜负了她。”
他这一句“辜负”,落在云茉耳中,却是另一番意味。
云茉滴溜溜转了一圈乌黑的眼珠,收起
调笑,正经道:“宸哥哥,茉儿明日便要离开浔阳,在这之前,茉儿有几句心里话想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