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老马牙齿打战,颤抖着声音说道:“太——太,咱们,咱们府外面……好多,好多官兵,咱们府好像被官兵给围起来了。”邢夫人听了顾不得其他,猛的一下将车帘撩开,将头探了出去,望过去,看到荣国府门口站得不是门房,而是披甲执兵的兵吾。邢夫人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如纸,回过头看了身边的落春一眼,尖着声音说道:“掉头,马上掉头……”
落春发现邢夫人浑身僵硬,整个人都在发抖,瞳孔紧缩,忙伸手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凉,掌心满是汗水,轻声唤道:“母亲——”邢夫人用力握着落春的手,似乎使上了浑身的气力,将落春的手都握痛了她也浑然不觉,急急地说道:“落儿,不要怕,我们马上就离开这里。”然后催促车夫:“老马,磨蹭什么呢,快,掉头,掉头。”
车夫老马答应着,忙不迭的掉转车头。“母亲,母亲,冷静,冷静。”落春忍着痛,声音平缓的说道:“就算让马车掉头,我们又能去哪?”邢夫人神色焦躁的说道:“那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就这么回府,自投罗网去?”
自从模仿贾赦的笔迹上了折子,落春就等着荣国府坏事的这一天,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她有一种“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在地上了的心理,端正了一下坐姿,安抚邢夫人:“母亲先不要自乱阵脚,虽然府邸被围,但是应该没什么大事。要是问罪的话,身为荣国府大太太的你和长房嫡女的我和父亲关系紧密,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如果真的有事的话,我们不可能优哉悠哉的在舅舅家呆那么长时间。”
“你又不是没看到府邸都被官兵给围住了,怎么会没事呢?”邢夫人对落春的话表示怀疑。落春也有些拿不准,但是若是不弄明白,就这么逃之夭夭的话,她又有些不甘心,因此想了一下,说道:“要不,母亲,我们派人打听一下。若是没事则罢,若是有事,就算要逃,也要有个计划,至少身份文书的问题要想办法解决,而且还要不能连累到舅舅他们。”
邢夫人这个时候心慌意乱的,哪里还拿得出主意,听落春这么说,想了想说道:“行,听你的,不过我们要先找个地方落脚,然后从长计议。”邢夫人和落春现在的情况,客栈是不敢去了,至于邢家,则是不能去。就在邢夫人和落春商量着要不要找个那个道观或者尼姑庵的时候,后面车中的品绣自告奋勇的带着她俩去了她家。
品绣家在梁家巷,离城外要比城中近的多,地方虽然偏了点,但是是一路两进的院子。她父母和哥哥嫂子很是热情,特地将家中正房让出来给她俩住。邢夫人和落春他们一行人在品绣家安顿下来后,品绣就和她家人说了荣国府的情况,然后她父亲和哥哥就出门帮着打听消息去了。
邢夫人在屋里坐立不安,在屋中不住的转圈,转得落春都眼晕了,她扶着额,忍不住说道:“母亲,你坐下歇歇吧,你这样弄得我也跟着心慌起来了。”邢夫人在炕边上坐下,神色焦灼的说道:“我这心七上八下的,实在担心得不得了。你说,真的不会有事吧?”
落春笑了一下,说道:“这我可说不好,品绣的父亲和哥哥不是已经去打听了嘛,等他们回来之后就知道了。”邢夫人忙说道:“你刚才不是还说没事呢吗,怎么这会就换了口风,变成说不好了。”落春耸了一下肩,摊开双手,无奈的说道:“我说没事,你不信;说有事吧,你又不爱听。那你让我怎么说?”
邢夫人被问得哑口无言。落春叹了一口气说道:“母亲不用太担心,当初毕竟是父亲主动上折请辞的爵位,所以就冲这一点,哪怕府里真要议罪,皇上就算想拿府里开刀,到最后也会网开一面的。况且太上皇还健在,而且‘四王八公’中的其他家还都好好的在朝堂上,他们就算不冲着祖辈上的交情,为了自身利益,也不会拉我们家一把的,更何况,不是还有王家和史家嘛,他们也不会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不管的,因此,纵使有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落春来说,只要邢夫人无事就行,府里其他人的死活,她不关心,因此这会儿和邢夫人在一起的她,对府里是有事还是没事,真的无所谓,要不是邢夫人挂心府里,她都懒得派人去打听。
邢夫人长叹一声,正色说道:“落儿,如果回头打听到的消息,府里真的出了大事的话,你去找你舅舅,和他说,用我存在他那里的钱,让他找人想办法打通门路,把你救下来,之后不要理会府里情形怎样,风声紧不紧,你不要在京城里多做停留,让你舅舅尽快把你送出城去,以后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要再回京城……”说着,说着,邢夫人眼圈忍不住红了起来。
听到邢夫人的话里全都是对她的安排,落春打断她,问道:“那母亲你呢?你让舅舅为我做这个,做那个的,你在哪?你不要我了吗?”
邢夫人眼中含泪笑道:“我是你父亲的妻子,夫妻之间‘同富贵,共患难’,本是应有之意,自然是要回府里去。”跟贾赦一起吃苦受罪去。
落春听了邢夫人的话,顿时愣住了,她没想到邢夫人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如果贾赦待邢夫人好,邢夫人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奇怪,但是贾赦这个做丈夫的,明显不合格,而邢夫人却做出这样的选择,她实在是无法理解。好半天,落春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道:“母亲,恕我说句不当的话,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父亲这样待你,屋里姨娘姬妾一大堆,你又何必如此?”
邢夫人笑了笑说道:“若说你父亲待我很好,是瞎话,不过也不能说他待我不好。其实京里大户人家的太太日子和我都差不多,有几个姨娘和通房丫头根本算不了什么。做填房的本就比原配低一头,我娘家不显,高嫁之后,嫁妆寒薄,又没生子,被人看不起,也是正常。俗话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才修得共枕眠,我虽然是继室,但是到底是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从正门抬进来的,死后也是要和你父亲同穴,共享祠堂烟火的,我也是读过《女则》《女诫》的,‘三从四德’也都懂,因为外在的条件被人小瞧,我没有办法,但是我不能在品性和德行上也被人小瞧了。那样的话,被笑话的不仅仅是我,连同你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一并都会被笑话,笑话他们不会教女,而且你也会受到连累……”
“我不在意,至于外祖父和外祖母,人死之后万事皆空,想来他们也不会在意这个。”落春飞快的说道。邢夫人看着她,一字一顿的说道:“可是我在意。”对上邢夫人认真的眼神,落春一下子卡壳了,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本来,按照落春的打算,荣国府没事则罢,若是有事,凭她的空间,和邢夫人改名换姓,远走高飞,到其它地方开始新的生活。这也没什么不好,而且细想起来,就她们母女两个,没有贾家这一帮拖后腿的在旁边呱噪,日子会更舒服。这样看来,对落春来说,似乎荣国府有事要比没事还要好。但是听了邢夫人一席话之后,落春知道她的打算必然不成功,如果是这样,那么荣国府还是没事的好。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品绣的父亲和哥哥打听消息回来了。品绣的父亲和哥哥应该是在外面碰过头了,所以回来后,面对邢夫人的询问,品绣的父亲示意让她哥哥说。品绣的哥哥拿起陶瓷大碗,先是咕咚咕咚灌了一大碗水,然后用衣袖抹去嘴边的水渍,这才对着等在一旁,神色焦急的邢夫人说道:“太太放心吧,我都打听清楚了,府里没事。之所以有官兵围府,是因为府里大老爷被去爵,二老爷被罢了官,因为没了爵位,府里就要把宅子和功勋田什么的交还给朝廷。但是不知道府里怎么花用的,把下一年的田租都支取了,因此来交接的内务府的官员让府里把这笔银钱给补上,不过府里账面没钱,那些个官员担心这账补不齐,所以就将带来的兵丁留了下来……其中还有防着府里的下人乱跑的意思。等他们和府里算完账,那些官兵就会撤走。”
“消息确实吗?”邢夫人有些不放心,确认道。她对品绣的哥哥的话抱着怀疑的态度,品绣哥哥不过一个普通的平民汉子,不到一个下午的时间,他从哪里打听到这些消息,实在是太详实了。
品绣的哥哥点点头说道:“百分百没问题,我在打听消息的时候,有一位姓冯的公子过来说他是府里宝二爷的朋友,这些事是他和我说的,他说围住府里的兵丁是五城兵马司的人,他和五城兵马司的裘大人是世交。”
闻言,邢夫人放下心来,没事就好。不过就是欠债还钱的问题,虽然府里账面没钱,而且库里的东西也都被凤姐变卖得一干二净,但是邢夫人知道,贾母、王夫人和李纨手里还是有私蓄的,而且大房和二房也还有些值钱的物件,折变一下,填不上账面的亏空应该不成问题。
☆、第102章
在品绣的哥哥将打听的消息说出来,知道自家没事后,邢夫人并没有马上带落春回府,而是指派品绣的哥哥到邢府送信。等邢德全匆匆赶来,邢夫人和他在屋子里单独说了近半个时辰的话,之后落春和眼泪汪汪的品绣告别,母女两人在邢德全的护送下,回了贾府。
坐在车上,品绣看着一无所知的车夫老马和跟车的婆子和小厮,心情颇为复杂,虽然自家无事,但是不代表府里的仆役没事,这几个人跟她们回去,还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命运是什么呢,没准做个逃奴反而比跟着她们回府要好。只是落春本身并不是悲天悯人的性格,对家人,除了邢夫人之外,其他人她都不怎么在乎,何况这些人,所以这想法她不过在心里想想罢了。
虽然荣国府门口有兵丁看守,但是邢夫人和落春本身就是贾家人,又是进去,所以并没有受到为难,很顺利的就进府了。邢德全并没有跟着一起入内,只是把他们送到门口,看着他们入府后就回转了。
邢夫人和落春从侧门入府,到了日常二门换轿的地方,不见轿子和人,邢夫人干脆带着落春下车,打发走车夫和跟着的婆子小厮,步行入内。一路走来,落春发现原本很多本来该班当值的地方都不见仆役的身影,本来觉得人多的院子忽然之间看不到人了,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明明和平常一样雕梁画栋的屋脊廊檐在富贵之余莫名给人一种寂寥的感觉。
到了贾母的上房,才看到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婆子,从她们的口中得知,贾赦、贾政夫妻和贾琏夫妻,连同李纨正在贾母跟前议事。邢夫人和落春在丫头禀报之后,进了屋,不等别人说话,贾赦看到她俩,跺了一下脚,唉声叹气的说道:“好不容易在外面逃过一劫,你们还跑回来做什么?”
落春看到因为她和邢夫人进来而神色复杂的众人,听了贾赦的这句话,看着他气恼的样子,心中涌上一股难言的滋味,虽然贾赦这个丈夫和父亲做得不称职,但是有他这句话,至少邢夫人回来得不算亏。
坐在上首的贾母板着脸,说道:“老大,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什么叫还跑回来做什么?这里是你媳妇和孩子的家,她们不回来还能去哪?”训斥完贾赦,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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