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所在的屋子,守在邢夫人的床前,落春默默的发着呆。不知道过了多久,躺在床上的邢夫人嘤咛一声,缓缓的睁开闭着的双眼,醒了过来。坐在凳子上打瞌睡的落春听到声响,忙往床上看过去,见邢夫人想来,忙起身凑上前,问道:“母亲,你醒了,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邢夫人一只胳膊按着床榻,支起身体,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另一只手大拇指摁着太阳穴,剩下的四根手指抚上额头,转动着大拇指揉了揉太阳穴,昏迷之前的记忆涌现在脑海,她蹭的一下坐了起来,拉着落春,带着哭腔说道:“落儿,完了,完了。没了,什么都没了。”
没头没脑的几个字落春却听懂了,她挨着邢夫人在床边坐下,安抚道:“没事的,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嘛,叫做‘千金散去还复来’吗……”
“这是谁说的鬼话,拿什么复来?”邢夫人痛哭失声,“那是我半辈子的积蓄,是你的嫁妆和我的养老钱,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母亲,还会有的,一定还会有的。因为我们还可以东山再起,那些生意并不是难着手,再开起来并不难。”落春紧紧握着邢夫人的手,安慰着她。
“我们可以吗?”邢夫人泪眼朦胧,不敢置信的看着落春,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怀疑。
落春使劲的点了一下头,非常肯定的说道:“一定可以的。”被落春流露出的坚定信心所感染,邢夫人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收拾好情绪,但是她忽然想到一事,说道:“可是我们没有本钱?”怎么东山再起?
落春笑了一下,说道:“我们是没有,但是有的人有呀。”跟着落春将王善保和费婆子两家起了小心思,从而被邢三姨说动,内外勾结,最终导致邢三姨席卷家里所有的财产逃走一事和邢夫人说了个清清楚楚,然后说道:“这事我已经问清楚了,他们两家也都承认了下来,如今正跪在三姨的屋里,不知道母亲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听了落春的诉说,邢夫人一开始又是气愤又是恼怒,她自认对这两家人不薄,没想到他们竟然这样回报于她,真是该死!只是说到怎么处置他们的时候,邢夫人又犹豫了起来,因为她不由得想起了主仆这么些年的情分,她嫁进府里之后,那些难过的日子里都是他们陪着她一起度过的,是他们陪着她一起熬过了在落春没有出生之前的艰难日子,更何况,他们也是受邢三姨蒙骗,并不是事情的主导者。要怪,也该怪邢三姨这个逃走的罪魁祸首才是。
就在邢夫人踌躇之时,她忽然想到刚才落春的话,心中一动,长叹一声说道:“算了,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把他们净身撵出去吧。这样的话,我也算对得起我们主仆一场的情分了。”
☆、第113章
邢夫人醒来之后,从落春口中知道王善保和费婆子这两家做的事,一开始气得恨不得要将两家打死了账,但是她最终念及多年以来主仆情分,只是将他们的家产全数抄没,然后寻了个声名比较好的牙婆来,将他们两家卖了出去。
王善保和费婆子两家都是有儿有女,孙子和孙女也都一大堆。虽然在荣国府邢夫人地位尴尬,但是到底也是府里的大太太,所以他们这些陪房的日子比起其他主子的心腹来是有不如,但是比起在邢家可是高出不止一筹。荣国府就算有着诸多不好但是比起邢家这种寒微之家来说,到底是侯门公府,这两家到了贾家,居移气,养移体,言谈举止,或许大人变化不是很明显,但是在下一辈,下下一辈一辈的身上有了非常大的改变,和原来不能同日而语。
就算后面,荣国府从高处掉了下来,但是这两家人被邢夫人早一步送到邢家,没有受到半点波及,手里又握着邢夫人赚钱的买卖,所以并没有受到半点苦楚。作为主子身边有体面的奴才,他们的孩子虽然不能和赖家和周瑞家的比,但是也是从小没有吃过半点苦头,家里的粗活都是由丫头和婆子做的,娇养着长大的。这样男孩子和女孩子若是落到那没良心的牙婆子手里,还不知道会被卖到什么脏地方去呢。邢夫人特地寻了一个名声比较好的牙婆,而且在他们被卖之后,又着人细细打听,知道他们除了被拆散之外,去的倒都是正经的人家,也算对得起他们了。
邢忠知道邢夫人对这两家人的处置之后,不以为然的说道:“大姐行事也未免太心慈手软了,就他们做的事,不一棍子敲死已经算是便宜他们了,就算卖了他们,也该将他们卖到盐场或者矿场里才是,大姐竟然还想着给他们找个好人家,摊上大姐这样的主家,真不知道他们是哪里修来的福分,就这样,还不知足,真是该天打雷劈。要我说,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把他们送到官府去,让他们尝尝衙门里的板子和监狱的滋味才是,这才解心头之恨。”
邢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道:“难道你没听说嘛,官字两张口,没钱有理你莫进来。这做官的只吃一家已经是有良心了,有的甚至吃了原告,吃被告,平常的升斗小民根本告不起状。人家可不认现在的贾家,所以要进衙门的话,是要钱字打头的。我现在手里这点钱全都是从王家和费家抄来的,我要是把他们送进衙门,这钱就进了他们的口袋,还关我什么事?再说,把他们送到衙门,是解了我心头之恨了,可是那又有什么用?那东西又不当吃,又不当花的,而且真要把他们送到衙门去,他们还能活吗,那可是十好几条人命,我下不去这个手,还不如将他们卖了,我还能多得两个钱呢!”她还没有能够做到对十几条人命熟视无睹的地步,更何况,这些人还是她熟悉的,曾经和她朝夕相伴。
没好气的横了邢忠一眼,邢夫人说道:“更何况,这里面关系到三姐儿,真要送官,三姐儿的事可就瞒不住了。出了这样的事,自家捂着盖着还来不及,生怕被别人知道,要是经了官,这事可是瞒不住了。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三姐儿这个妹妹是死是活,我不关心,但是被人家知道邢家出了这么一个不要脸,不知道廉耻的女儿,少不了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你们可还好意思出门?再说,我们家落儿已经到了可以议亲的岁数了,我还想着给她找一门好亲事呢,可不想她受到三姐儿的连累,你们家岫烟和落儿的年纪相仿,难道你们家岫烟不打算出嫁了?”
经官,从一开始邢夫人从邢德全口中知道事情的始末她就没想过,不仅仅是因为钱的事,更是因为她知道这事不好经官,也不能经官。不管官职大小,邢德全本身到底也是个官,要是真能经官,哪里用得着邢夫人出头,他早就这么办了。正是因为深知里面的厉害关系,所以邢德全只能自家悄悄行事,不敢大肆声张。
在邢夫人剖析完厉害关系之后,不等邢忠说话,邢忠的老婆在一旁说道:“哎呀,那可不行。是三姑奶奶自己不要脸,可不能让她连累到我们家岫姐,我们家岫姐儿读书识字的,我还指望她嫁给好人家呢,将来我们夫妻还要靠岫姐养活呢,可不能砸在家里头。还是大姐想的明白,我们家这位脑子就是个糊涂的,他刚才胡说八道呢,你可别当真。”
邢夫人听了邢忠妻子的话,无奈的摇摇头,轻叹连累一口气。将从陪房家里抄检出来的财产分出一部分,指给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邢德全和邢忠夫妻,说道:“等后天上门收房子的人来了之后,把这个给他们,把房子先赎下来再说,做大姐的,总不看着你们无家可归,睡大街去吧。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至于那些债,我就无能为力了,全哥儿和大弟你们俩商量一下,定下个怎么还债的议程来,等人来了,拿出个章程来和他们好好说说,毕竟他们最终图得是财,如果你们这边有还钱的意愿,而且也有能力还,想来他们还是好说话的。不然,总不能我这边刚把钱给了你们,是让你们来赎房子的,回头就被要债的收了去吧?”
邢夫人想了一下,觉得重新买地和建房实在太麻烦了,而且又要折腾一段时日,倒不如将原来的买回来省事,因此说道:“剩下的这些,全哥儿你帮我问问,看看被三姐儿押出去的,落儿让你帮着在乡下购置的田地和建的宅子能不能买回来?那些田地也不是什么特别肥沃的良田,而且又不是连在一起整块田地的,很是零碎,地段也不沾优,想来买回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这事全哥儿你帮我办一下。”
以前,自己游手好闲的时候,吃邢夫人他并没什么感觉,但是如今自己已经在衙门里有了正经的差事,而且都赚钱了,在外面,那些昔日的旧相识和酒肉朋友,看待他的眼光也和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邢德全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挺胸抬头的男子汉了,特别是在贾家倒了之后,他自觉,以后邢夫人要靠他了,心中不免有几分自矜,然而现实很快给了他当头一棒,他不仅没有办好邢夫人托付他的事,将邢夫人寄托他在这里的财产全都弄丢了不说,还要邢夫人在他身后帮着收拾烂摊子,邢德全只觉得羞愧要死。他倒是不想接这钱,只是现实却让他不得不低头,因此闷闷的说道:“好的。”
邢忠的妻子见状,眼睛转了转,伸手悄悄的捅了捅身边的丈夫。邢忠知道她的意思,但是他张了几下嘴,话都到了舌尖了,心里仅存的那一点点廉耻之心,让他到底也没把话说出口。邢忠的妻子见丈夫不中用,不由得白了他一眼,然后说道:“大姐,我知道你和全哥儿是一母同胞,这亲姊弟嘛,偏心几分也正常,但是我们家这位和全哥儿可是一个爷爷,嫡亲的堂兄弟,和大姐的关系也不远,就算再厚此薄彼,也不能太过分了吧?”
闻言,邢夫人眉毛轻挑,面色平静的说道:“哦?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偏心,怎么过分了?”语气很是轻柔,但是熟悉她的人,知道她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