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放弃了继续思索的打算,摇头道:“我还是继续做我的皇帝罢。至少当皇帝比当阶下囚好,至少现在——阿娘还没有发怒的迹象。”
这一年的二月,注定是一个腥风血雨的仲春。
武官们一个接一个地被革职查办,胆敢趁乱起兵的全部见了血。谁都没想到太平公主在长安城里安了一枚钉子——她名下的那半数亲兵,没有跟右威卫一起去剑南。
兵部问责的时候,太平只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他们本就不在右威卫正式的募兵范畴里。
武后听闻之后,忍不住摇头叹息道:“真是滑不溜手。”
武后口中滑不溜手的太平公主,做起事情来比谁都要狠绝。她在短短两天内,将闲置的东宫属官们贬的贬、革的革,余下那一半全部打散了揉进三省六部里——当然都是七八品衔的小官。这一些人当下看起来毫不起眼,未来却会在遴选时,给予她很大的助力。
这件事情连武后都被瞒在鼓里,因为在那时,武后还在忙着安抚三省主事。
这一场惊天的风暴来得悄无声息,也结束得悄无声息。
一些人在短短的两天之内,消失得不见踪迹;而另一些人则在这两天之内,平步青云。后来编纂国史的官员们都说,公主出手太快了,也太突然了,让人完全措手不及,甚至来不及反对她——换句话说,公主的潜在对手们还没有准备好,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便已经结束了。
二月末的时候,太平公主高高地坐在皇帝下首,与太后分列左右,平静地接受着文武百官的朝拜。皇帝的近身内侍捧着一封圣旨走到前方,高声宣布太平公主加实封至五千户,加封号镇国。公主平静地接了旨,没有任何激动或是意外的神情。
这一天的到来,提前了整整二十年。
风暴过后,便是安抚。
太平早已经对这些事情烂熟于胸,处置起来也分外地游刃有余,甚至连武后也不得不另眼相看起来。她不知道这个女儿曾经恣意地活过整整一世,在她眼里看来,这个年岁尚轻的女儿,实在是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早慧和老辣。
太平的眼光和阅历,还有她处置政务时的得心应手,实在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女。
尤其是当太上皇宣布,他想要去洛阳躲清闲,准备把整个江山都交给皇帝的时候,太平眼中微微带着的那一丝笑意,实在很是深不可测。
武后再一次深切地感觉到,她看不清这个女儿了。
太上皇去洛阳的日子定在了三月,镇国太平公主伴驾随行——去洛阳督造行宫。这是她同武后之间的一个协议,也是默契。除了太上皇本人之外,朝中的一些老臣、年初进京的诸位王公、外带那些别严密监视着的吐蕃使者们,也要一同被带到洛阳去。
武后曾问过太平,为何要给自己找麻烦?
太平反问道:“我留给阿娘一个干干净净的长安,不好么?”她带走的人越多,武后就越容易扎稳根基;武后的根基越稳,她对日后的事情也就越有把握。
武后怔怔地看了太平很久,才叹息着说道:“阿娘还是小看你了。”
太平给了她一个干干净净的长安,那她就势必要还太平一个稳稳当当的朝堂。
太平给了武后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又对旁边一头雾水的李显微微一笑,随即便离开长安,同父亲和臣子们一道,浩浩荡荡地前往洛阳城。
长长的马车一眼看不到边,比她第一次西出长安时还要赫赫扬扬。宽敞的官道上扬起细微的尘土,沿着均匀的马蹄声一路向东而去。太平放下车帘,枕在薛绍的膝头上,轻声问道:“你随我一起卷入这场争斗里,可后悔么?”
薛绍低下头,修长的指节拂过她的眼睫,声音低低沉沉地回荡在车厢内:“后悔?我若是有过半点后悔的念头,就不会到长安来寻你,也不会去找……更不会调右武卫戍卫在你左右。阿月,你我之间的牵缠纠葛,早已经分不清楚也算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