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看着长青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疲惫之色,只觉得心底一抽一抽地疼,她想跟他说别去了,我们回乡,管他外面谁当皇帝谁做将军,只要人活着就很好了,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成了:“我能跟你走吗?”
和上一句没什么区别的话,长青几乎以为她没注意听他说话,眉头一皱,抬眼却见宝儿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眼里几分希冀,几分忐忑。
宝儿的胆子一直不大,她不欺软,却很怕硬,小户人家没什么爱子为之计深远的心思,就养成了她好欺负的性子,被人欺负了,受了委屈了,她一直是这样小心翼翼的,然而对着他,从开始的拘谨含羞到懵懂爱恋,再到之后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她仿佛是一个生来适合他的女人,本能地亲近他,相识这么多年,她从来就没对他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他的面前竟然也会怕?长青回想了一会儿,似乎是从自己习惯起夜宿东厂,习惯起隔几日回来看她,习惯起忙时在她面前消失个十天半月,或者更早一点,从他出宫掌权之后,从他见过了更广阔的世界之后。
他贪恋她的温暖,更贪恋她眼里的单纯,他说着会让她变得更好,潜意识里却让她愈发认清自己和那些贵女夫人的距离,他见识过官场的黑暗,清楚那些言笑晏晏的女眷背地里有多少人不干不净。而且他怕啊,他怕她懂的更多,会发现他其实并没有她想得那么好。
是啊,他有什么好的?他不过就是猫狗房里最低贱的童监出身,因着那几分出众的容貌,他也想过自己的身世会不会有什么波折,翻看过入宫记录,才知道没什么曲折离奇,跟大多数人一样被亲生爹娘送进宫,寻摸到故里,几片土墙支棱。
这世上多少人抱着金山银山生下来,仿佛来人世间这一趟就是为了享尽王权富贵,也有人出身下贱,心比天高,他不过就是比别人多了几分运气,遇上一个不好不坏的主子,比别人多读了几本书,更会装腔作势一点,骨子里他还是个低贱的东西,连心思都是洗不干净的龌龊。
长青发觉自己竟然有些不敢去看宝儿的眼睛,那双二八少女一样单纯清澈的眸子是他刻意留住的,是他给自己划出的净土,是他这辈子见过的唯一的干净地方,然而此刻他自己都不敢看了。
得不到回应,宝儿越发忐忑了,她咬了咬下唇,小声地说道:“我没有要跟你捣乱的意思……可是你一个人不会照顾自己,你看看你,这才多长时间,人都瘦成这样了。”
长青由着宝儿抚摸上自己的脸颊,似乎想说什么,宝儿却怕他嘴里吐出拒绝的话语,按上他的唇:“以前还在宗人府的时候,我都能跑出来跟着你,你那会儿什么都没有,日子不还是照样过?现在你什么都有了,我连跟着你都不成了吗?”
她表达的意思不大对,虽然很像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样子,难掩笨拙的口才,长青却能理解她想说的话。
“前线很苦……”长青低叹一声,这话说出口的同时,他就知道自己的心里已经妥协了,索性也就不再多言,只道:“收拾些衣物吧,冬衣也备上。”
宝儿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似的,长青失笑,拍了拍她的脑袋,宝儿反应过来,欢喜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记,一转身去收拾行礼了。
长青摸了摸被亲过的地方,细眉微微地蹙起了几分厌倦之色,不是对宝儿,是对自己。
第99章
战事一贯是很紧的,从京城到前线的几日间,又起了几次大大小小的战役,互有来往,倒是僵持的样子。
主帅大营驻扎在玖珑湾,这名是本朝给改的,原先叫九龙湾,因为这地方是前朝龙兴之地,所以得的名,玖珑湾两面夹山,地势极好,进可攻退可守,姬镇把大营驻扎在城镇外的平原地带,以防奇袭。
长青没什么讲究的,除去车驾后一千骑兵护卫,可以算得上轻车简从,骑兵是从京畿大营调配的好手,另有一百锦衣卫充作亲卫,临近玖珑湾,长青吩咐跟来的一位锦衣卫千户,名唤吴子秋的去通报。
细雨如丝,一行人等在主帅大营外,宝儿掀开车驾帘子看了看,见身后的骑兵多半淋着雨,口里不由就念叨起来:“等到了地方,该给人家要些姜汤,这些天雨就没停过,万一病了,人家家里也惦记着。”
她话音刚落,自己倒咳了几声,长青递给她一方帕子,目光淡淡落在帘外,不置可否道:“颠簸了几日,等会儿我入军营,你去休息一会儿,别乱跑。”
宝儿知道长青肯让自己跟来就已经是心软了,当下点点头,分外乖巧:“嗯,我等你,哪里也不去。”
长青弯了弯眸子,抬手抚摸了一下宝儿的头,语气疲惫中带着几许温柔。
“别怪我反反复复叮嘱你,行军带着家眷是军中大忌,督军算是文职,还好些,但也不能惹麻烦,军中总是要比别处更乱一些的。”
宝儿连连点头,正说着,外头传来了马蹄声,是通报的人回来了,身后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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