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不灭九

连抬头正视一眼苏蕴晴的勇气都没有，他接过苏蕴晴递来的茶杯，很客气地说：“谢谢！”

    “这是你以前最爱喝的甘草加茉莉花茶，苦中带有淡淡的甜香味，尝尝是不是还是原来的味道。”

    乔仁哲看着面带微笑的苏蕴晴，平和淡然的眼神，让他看不到苏蕴晴历尽苦难，留下的苍桑，或者是黯然的悲哀，这和他在来见苏蕴晴之前所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认为曾经在绝望中苦苦挣扎的苏蕴晴，对他应该是冷漠的。

    乔仁哲一口把茶喝完，舒了大大的一口气，抿了抿嘴角，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还好吗？”

    苏蕴晴对乔仁哲扫了一眼：“嗯，没什么不好的，你呢？”

    乔仁哲的目光突然间变得木然，用很低沉的声音说：“我也没什么不好，就是一直都很挂念你们。”

    苏蕴晴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这让乔仁哲不知如何是好，这样的沉默比苏蕴痛骂他一顿还要难受。

    苏蕴晴感觉到乔仁哲的拘束和不安，她一边给乔仁哲倒茶一边说：“你见到紫儿了吧。”

    “嗯，我让天儿回国，目的就是找到你们，那天也是天儿带我去见紫烟的，看到女儿这么有出息，我很安慰。”

    “烟儿一直追问我，关于她父亲的事，可我一直没告诉她。”

    “我能理解，而且觉得自己不配做她的父亲，我一直为这个感到悔恨，本来我认为等我在美国安顿好后可以回来找你们，可是，这一天却等了三十年。”

    苏蕴晴唉了口气，眼光投向窗外的那棵梧桐树，幽幽地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别再提了，我想知道的是你这次回来的想法。”

    “我，我，我想紫烟喊我一声爸爸，这是我多年来的心愿。”

    其实苏蕴晴早就明白乔仁会有这个想法，她也想过让他父女相认，了却这个纠缠她半生，使她日夜不安宁的情缘，可是现在面对坐在眼前的乔仁哲，这个她一生中唯一爱过的男人，为了他饱受磨难的男人，为了他耗尽青春，让她孤独一生的男人，她心底掠过一丝苍凉，现在的她谈不上依然还爱着乔仁哲，曾经对乔仁哲的怨恨，也随着岁月的河流，淹埋在河床的流沙里，尽管她偶尔会想起乔仁哲，开始还有那种沉痛的思念感，慢慢地变成只是一种淡然的牵挂，象是对一个只是曾经认识而远离的朋友。只偶尔在黑夜里，她寂寞的时候，她心头才闪现那段，火一般的热情留下的余光，乔仁哲是她所爱的男人的这种感觉。

    苏蕴晴沉思了一会，说：“嗯，我可理解你的心情，但这事等烟儿回来过年，我和她谈谈之后再说吧，我们总得尊重孩子的意愿。”

    苏蕴晴的表情虽然显得很平淡，但她的大度和理解，让乔仁哲产有一线希望，他认为苏蕴晴会恨他，不同意他和紫烟相认，此刻，他有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羞愧，苏蕴晴的宽容之心，更让他无从是好。本想在见面时候对苏蕴晴说说他是如何计划，用什么样的方式弥补，也可以说是让苏蕴晴给他一个还债的机会，然而，现在的乔仁哲却开不了这个口，他明白，现在他想给的，都是苏蕴晴不需要的，甚至他想和苏蕴晴再度前缘，向苏蕴晴表明心迹，告诉苏蕴晴，其实他一直都爱着她，但他感觉到，他对于现在的苏蕴晴，他只是苏蕴晴生命里的一个过路人，也许苏蕴晴偶然间会想起他，那也是以前的他，不是现在的他。

    “嗯，这样也好，那么等过春节时候我再来，到时你安排个时间，我们一家三口，哦，我们三人见面谈谈吧，如果你同意的话。”乔仁哲从口袋里掏出包烟，点了一根，小声地说。

    “我会安排的，这你放心，只要烟儿愿意。”

    “嗯，蕴晴，你恨我吗？”

    苏蕴晴淡然一笑：“几十年都过去了，我还恨你什么呢？”

    “我，我，我对不起你母女俩，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离开你，这些年来，我每天都向上帝忏悔，祈求上帝惩罚我，让一切的罪难都降临在我身上，只要你母女俩平平安安。”

    “如果忏悔能让你的心得到安宁，那你就接着忏吧，现在你看到我和紫烟都生活得很好，你也可放心了。”

    乔仁哲吐了一口大大的烟雾，点了点并头，看了看手表，说：“蕴晴，一起出去吃餐饭，好吗？”

    苏蕴晴低头沉默了一会，又抬起头，叹了口气：“算了吧，还是等烟儿春节回来一起吃吧。”

    “嗯，那我先回北京。”

    “也好。”

    “那我走了，你要多注意身体，我们都老了。”

    说完，乔仁哲起身向门外走去，苏蕴晴送他到门外的梧桐树下，秋天蓝蓝的天空给人感觉安逸、凉爽，黄澄澄的太阳照射在这古老的大街，不远处几座陈旧的房屋屋顶上几只黑鸦在鸣叫，那沙哑的叫声，使人有种心凉的感觉，油亮橙黄的梧桐树叶，随着阵阵秋风飘落。乔仁哲和苏蕴晴站在梧桐树下四目相视，从梧桐疏稀的黄叶漏下一丝日光照在苏蕴晴的脸上，不知是被日光照得脸红，还是面对往日情郎，又要离去心有难舍之情而泛起的红晕，她把目光移向几只黑鸦鸣叫的方向，低声地说：“仁哲，你多保重。”

    乔仁哲听苏蕴晴喊他一声“仁哲”失落的心透过一丝暖意，是啊，三十年前，苏蕴晴就是这样称呼他的，他对苏蕴晴温柔一笑，眼睛盈满泪水。

    苏蕴晴看着乔仁哲慢慢地往前走，每一个脚步都踏出他心里的沉重，苏蕴晴抬手拭去溢出眼角的泪水，转身走向屋里。是啊，再肥沃的土地没有人耕种，日久了会变成荒野，埋在地下的种子，如果没有人关心和抚爱，同样会在枯萎的草茎下慢慢腐烂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