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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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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咪咪很美,水晶般透彻的眼睛,光亮润泽的毛发。和咪咪一起抱来的,还有咪咪丑陋却很温和的姐姐。咪咪的母亲身产过32个孩子,而家猫的幼子命中注定很小的时候就要成为孤儿。早已经习惯和自己孩子分离的猫妈妈,在生产后不久,会骄傲的叼着自己的每一个孩子在主人面前炫耀,和主人相识,和主人玩耍,她想让她的主人喜欢她的孩子,并且把她的孩子留下来。那个功绩赫赫的母亲的巧妙的心计没有一次“得逞”经过了很多次的失败后,她炫耀自己孩子的举动似乎没有了什么意义。

    咪咪是唯一一只没有被自己母亲在主人面前炫耀过得孩子,似乎这位失败了一生的母亲改变了自己策略。主人还是趁着猫咪妈妈外出,想把小猫咪赶紧送人,那一次他们才吃惊的发现从没见过面的咪咪。咪咪显然是这位暮年母亲的至爱,她得到了母亲更多的奶水因而个头要比她的同胞们大出很多,聪明的母亲自以为过渡的保护会挽留住自己最爱的孩子,然而根本无法想象这个失败的母亲归来时会又一次面对空巢的打击。

    咪咪因为太多的母亲的溺爱而不具备在人的世界里存活的能力。咪咪不会舔食盆中的食物,不会喝水,不会清理自己的毛,不会处理自己的大小便。咪咪睁着极度惊慌的眼睛,面容狰狞着,想吓跑面前可能会改变她命运的每一个人类,但是因为恐惧而炸起的皮毛泄漏了她心里的秘密。我的心一阵颤动,决定留咪咪在身边。咪咪那丑陋却温和的姐姐,被多挽留了几天,温顺地代替母亲教会咪咪吃食,梳理毛和妥善处理排泄物,但是没能教会咪咪怎样去信任人类。

    咪咪留下来,固执地捍卫自己的世界,不肯改变。在唯一一次给咪咪洗澡的交锋过后,我承认我很失败,咪咪拖着因为湿漉漉而显得过于瘦小的身子,躲藏了很久不肯出来,至今还没有忘记她在挣扎时看我的眼神。咪咪成为了这个家中特殊的成员,保持着和我的若即若离,对于其他人更是视而不见。

    咪咪很快养成了夜晚出门的习惯。一次无意中看到她小心避开道路上所有的人,努力冲向小区大花园的快乐的身影,我不再阻止咪咪出门了。

    咪咪最温柔的动作是在每晚出门前,在我的脚边缠绕两圈,若是家中只有我一人,她会卧在身边陪我,直到我去卧室才离开。

    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理解咪咪的人,也从未想到那些也许根本不存在的感情会轻盈到一扯就断。咪咪在我搬家时,离家出走了,中秋时分的天空中总是飘着不薄不厚的雨,找到咪咪时,她躲在小区一个堆放建筑杂物的角落里。

    我喊:“咪,咱们搬家了,出来,我们一起走。”

    咪咪不回答,扭过头去。

    咪咪舍弃了我,却没有舍弃那个家,也许咪咪认为固定不动的建筑会比总在游走着的人可靠。

    随后搬来的人家常常看到咪咪在院中徘徊,却从来不肯进屋。他们在院中为咪咪搭建了一个小屋,咪咪就常常回来。

    后来,咪咪也做了母亲,白天,咪咪会在陋窝里,紧张地捍卫自己的幼子,夜晚才会去寻找食物。我听说咪咪因此而变得瘦骨嶙峋,却不肯吃人们给她食物,在极为困难的时刻咪咪还是选择了猜疑和远离人类。咪咪在一次夜出后,再也没有回到她的孩子身边,人们传说,咪咪因为吃了被药毒死的老鼠,也死在野外了。嗷嗷待哺的幼猫被左邻右舍的人们抱走了,我前去,试图能够得到一只咪咪的骨肉,也为时已晚。从前的邻居指着一只很小很小,被孩子折磨得体无完肤的瘸腿小猫,说那是咪咪四个孩子中留在附近的唯一的一个。我想,那只倔犟咪咪一定不肯看到这一幕,而我又怎能会猜测出咪咪会是怎样想的呢?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咪咪是最像猫的猫,在生命面前,我似乎比咪咪要愚昧,咪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我不知道,在所谓颜面和智慧面前,我和咪咪谁更靠近真正生命本质?

    亲爱的,我语态僵硬地诉说着咪咪的故事,有时候恍惚感觉我和咪咪的生命交叠,不能分割。咪咪轻烟般划过我的生命,却投射出一片无法掩盖的阴影,很久了,我还是梦见咪咪缠绕在我的脚边,冷漠暗淡的目光隐藏着很多最真的渴望,那些被我埋葬了的某些愿望又闪烁着醉人的光芒。在梦里,我开始无休止地想念咪咪,或者说是想念一种自己渴望但没有勇气追寻的生活。梦醒时,所有光芒都被黑暗掩埋,于是我认为自己又回归无欲无求,无牵无挂的状态。

    第六封信:

    亲爱的,你第一次唤我“妞”的情形我还记得,恍惚中我在你的身边行走很多年。邻家阿妈从我和她相识起,就这么叫我。那一天,阿妈的呼唤悠悠地从电话筒中传来时,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慌张了。

    阿妈说阿爸走了,走得很突然,走得干脆,也走得漂亮。阿爸在洗完澡之后突然跌撞在床边,没有再醒来。

    阿妈话语沉着平静,说阿爸这一辈子太累了,该歇息了。

    阿妈说不要着急告诉二哥,那孩子脾气太急,她害怕会出什么意外。

    阿妈说:“你去为阿爸买些好的衣料,阿妈为阿爸做上路时穿的衣服。”

    阿妈把阿爸收拾得干净体面,阿妈拍打着整理着阿爸的衣角,看阿爸的眼神似乎阿爸只是短暂出门。

    我说阿妈,太苦了,就哭吧。

    阿妈说不哭,心里敞快,阿爸这一辈子总是为别人着想,心累呢,阿妈帮不了他,这一次终于可以歇歇了。

    二哥在国外,我在电话里对他说:“你回家来。”

    二哥疲惫地说:“在谈生意,回不去。”

    我说:“你回来。”

    二哥焦急地问:“家里出什么事了?”

    我说:“什么事也没有,你回来。”

    二哥进门时,就看到了阿爸在照片里笑着,二哥跪倒在地,额头磕打着地面。二哥不年轻了,乌黑的头发中渗出斑斑的雪丝,略略臃肿的身体佝偻成孩子。阿妈拍打着二哥的后背,说,孩子你起来。

    二哥很多年没回家了,除了打打电话,就是寄来大把大把的钱。阿妈的老屋和他多年前离开时没有什么两样,依然陈旧,依然简陋。

    阿妈说,回来就好。阿爸最放心不下你,快四十的人了,还没有成家。阿妈给你们做好吃的去。

    阿妈回头,淡淡地说,妞陪二哥坐着。

    二哥不哭了。像是客人一样局促不安。大哥在屋中的一个角落,时不时看二哥一眼,悄悄笑一下,手里却不停地忙碌着。阿爸在邻家大哥出生后,养成了剪报的习惯,遇到医学的报道,就会裁剪下来,分栏目整理好,贴在废弃的本子上。阿爸走了,大哥开始为阿爸忙碌。大哥手忙脚乱地裁剪,粘贴,把房间弄得很乱。大哥没有变,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时的那种笑容,那种眼神,杂乱无章的报纸的碎屑,铺满地面,斜射进来的夕阳的光辉下,像是纸钱。

    我说,二哥,你看,我们不懂思念。

    窗外夜晚来了,最后一抹霞光在屋外的地平线消失后,屋内亮起了灯。热气腾腾的饭菜摆在简单的四方桌上,阿妈,大哥,二哥和我各据四方形的一面,阿爸在身后的墙上笑着。阿妈像我们小时候那样,忙着夹菜,愉快地看我们吃饭。

    我说,阿妈,你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大哥在饭碗中抬起头,忙乱地点起头。阿妈含笑低头。

    我说,大哥,你是世界上最乖最聪明的孩子。大哥无所顾忌的开心大笑,二哥掀起白毛巾的一角,为大哥拭去他嘴角流出的口水。

    二哥和我,面面相对,心底撕裂了空洞,涂满社会色彩的智慧遮盖了生命感悟的本能。

    二哥说:“我很失败。我以为我追求的也是他们想要的。”

    我说:“我也很失败,我以为我丢弃的是我不想得到的。”

    我们试图改变着什么的时候,而最终想要的结果是期待什么也不要改变。阿妈的粉蒸排骨的味道几十年也没有改变,阿妈没有变,大哥没有变,阿爸在墙上的照片里笑着,依然没有变,像是家门前的路灯,等候着夜归的游子。

    我知道无论走出多远,停在家门口的路灯还会不知疲惫地亮着,只是我怎么也找不到回家路了。我们还会在各自的轨道上,越走越远。

    第七封信:

    亲爱的,在绚丽的镀膜下,我炫耀过生活的美丽,固执地把破败的内核遮盖起来。其实,在最初的开始,我们就该远离,然后在所有纠缠和瓜葛被剪断之后再次相遇。但是我没有,选择了放纵自己,让对方像锋利的剑一样插入彼此的心尖,然后又商量着别离。我第一次看到汹涌而出的私欲,像是深埋在地下狰狞的根茎想要紧紧抓住你,抱紧你,窒息你。不过,这些只是一种幻觉般的想往,我那些在风中不经意摇摆的美丽的枝桠在轻轻地拒绝你,推开你,希望你远离。

    幸福若是真的没有开放过,没有人会知道它的妖娆美丽。若是幸福是一种命运的施舍,那么快乐一定可以自己找到。于是我毫无心计、没心没肺地快乐着,大笑着直至笑得流泪。我以为看你走过身边离去,我会更加快乐,我透支着生命中所有的笑容,竭尽全力装饰着无所谓的表情。

    我笑着,笑着,然后耗尽我所有的生命。

    我对你所有的诉说,不过是描绘的一些没有任何意义的行走轨迹,不知道是谁在安排着一切,让我总是偏离而又偏离。

    我是一株枯萎了植物,秋风卷落的枯枝枯叶,泄漏着我的存在。亲爱的,请替我燃烧掉它们吧,让灰烬渗入泥土,或是让风吹逝,就像我不曾来到过。但是,亲爱的,不要挖开土地,那些丑陋的根茎,还是让它留在黑暗里。只有它还记得我的自私的企盼和无助的奢求,企盼过在你的怀里躲避一生,奢求过你深深的爱。

    亲爱的,也快些透支你的快乐,哪怕根本不会等到幸福降临的时刻。快乐结束后,总会有一个天堂温柔地接纳我们,我们才可能相遇。

    亲爱的,我在天堂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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