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老师的再三盘问下,烁烁如实叙说了昨天谢老师遭打的实情。
只一个上午,谢飞飞挨了镇领导耳光的事全体老师都知道了。“告他去,告他去!”大家都义愤填膺“咱给焦点访谈打电话,这口气非出不可!”
“不行啊同志们!”老校长摆着双手劝阻“这是连着拖欠工资的大事,镇领导有言在先,如果捅出去漏子可就大了。到时候别说镇领导,县领导也就没了面子,往后吃不了还得兜着走!”
“哼!拖欠着咱的工资买小车,小谢仗义执言竟被打在脸上,咱的尊严就不要啦?”
“同志们,拖欠工资不是一个地方,人家能忍咱也就忍忍吧!”
牛老师说:“我到有个主意,你们听听”
一听牛老师的主意,大多数人都说行。于是,小马老师叫来胡烁烁,指令她说:“回去告诉你爸爸,他必须来学校向谢飞飞老师赔礼道歉。哪天他来道歉了,哪天你再来上学!”
胡烁烁“哇”一声哭着跑了。
谢飞飞得知这件事,马上说此法不妥,可是,胡烁烁已经哭着跑出了校门。
这时,一位农妇模样的人哭着进了校门:“老牛哇,你在哪个屋?你看看咱家的麦子都快旱死了,这日子我可没法过啦”
牛老师慌慌张张跑来了。这农妇原来是他的老婆。
牛老师厉声喝道:“别在这儿哭闹!这是学校!”
欲撒泼哭嚎的老婆立刻噤了声儿。
牛老师说:“我不是让你再借点钱买柴油浇地嘛,到他舅舅家再去借借。”
“我没脸再回娘家借了!你个男子汉怎不找身边的人借借?你去看看咱的麦地,丢人哪,都旱得发黄打蔫了。收不来粮食这日子更没法过啦”
说着说着,老婆再不顾牛老师的呵斥,又在这育人圣地放声哭嚎了起来。
牛老师的脸面挂不住了,不禁恼羞成怒:“旱死就旱死,你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给我滚回家去!”
谢飞飞对这大婶十分同情,上前想把席地而哭的大婶搀进自己的屋。那女人偏偏不起,声泪俱下地说:“闺女,别管我。我早就想出来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家中有80多岁的老婆婆,我连哭我都找不到地方呀!”
牛老师气得脸色铁青:“这也不是你哭的地方,滚回家去!”
“就不回去!你个没能耐的,一年来一分钱不给家里,如今过不去了你借也不借,还算个当家的男人嘛?”老婆的哭声更大了,这让牛老师一万个接受不了。谢飞飞顿生恻隐之心,禁不住掏出了自己刚从家中带来的100元钱“大婶,拿我这先去花吧。”
“不行,那是你吃饭的钱!”牛老师抢先拦在了二人中间。
啪!想不到牛老师一巴掌朝自己老婆的脸上打去,吼道:“你咋就这么气人哪!”
谢飞飞一见那耳光,突然神经质地大叫一声:“哎呀不好!打人脸啦——”边喊边抱头朝宿舍跑去。
牛老师和老婆都懵了:怎么回事?这会儿挨打的不是她呀?
果然,胡烁烁第二天就没来上学。第三天还是没来。
虽说小马老师是胡烁烁的班主任,可谢飞飞再也坐不住了。“不行,我得去把胡烁烁找回来。”
小马说:“你不是气糊涂了吧?人家一巴掌煽得你差点神经失常,没向你赔礼道歉,你倒要腆着脸去登他的家门?”
“家长是家长,学生是学生。这事不该将学生也牵扯进来,影响学生的学习。事情由我引起,我去把胡烁烁请回来。”
“飞飞,你还不知道,他胡镇长还有贪污的问题呢!我亲叔叔买了镇上的那辆旧轿车,花了10万块,可是他只让入了4万块的帐。这一笔他就捞了6万块!这事的经手人是你表哥石光明。要不,他肯提拔你表哥当主任?这件事镇政府的会计也知情,他和咱老校长是知心同学。”
哎呀,好复杂的关系!谢飞飞听得几乎有点头疼。又一想:是呀,怪不得表哥石光明与胡镇长的关系那么密切;怪不得胡镇长那么忌讳别人提起买车卖车之事
就凭谢飞飞还能打听不到胡镇长的家?但是她还是先找表哥石光明,让她领着自己去胡家。
一出镇政府的大门,飞飞就问表哥:“哥,听说镇上卖那旧车时,你是中介人?”
石光明马上警觉地反问:“飞飞,一巴掌还没打醒你,吃亏没够是不?又听说什么啦?是不是从老校长那里传出了什么闲话?”
“关我们校长嘛事?再也没人比他更胆小怕事、忠于领导了。”
“哼!不叫的狗咬人更狠。据我判断,举报镇上违规买车的匿名信,很像是他所为。那天,你是替他挨了冤枉打。小妹,你别太天真了,记住这次教训,该懂些社会上的事了。”石光明说得语重心长。
谢飞飞不免心中一沉,但很快又调整了心态,轻轻松松地说:“哥,你们别草木皆兵。我只是问你是不是卖车的中介人?”
表哥说:“你又多嘴了。是我又怎么样?”
“我听说那车只卖了4万块,也太便宜了。你为什么不卖给我家?我爸可是大半辈子的老司机。当初要知道,哪怕贷款,也要买了那车跑出租,不比摆摊儿修车子强?”这套话是飞飞已经编好的。
“嗨,什么4万!你不懂里边的事,我也不能跟你说明白。行了行了打住吧,镇政府大院的人还不敢嚼舌头呢,更不关你的屁事。”
“好好,不说了。快告诉我哪个门是镇长家吧?我自己去就是了。”
“也好,办公室还有一摊子事等我处理,你去吧。记住,进了人家门,千万别再犯傻。喏,前边那个琉璃瓦门楼就是镇长家,黑铁门——”
一迈进胡家的庭院,满院子的藤架盆景,五颜六色的花卉开得如火如荼。画眉、靛颏等鸟儿婉转的鸣叫恰如一串串珠玉,从一只只绿叶掩映的鸟笼里抛洒出来,斑斑驳驳的阳光也似鸣叫跳跃着的。
胡镇长正手执一柄喷壶浇花。胡镇长一见是谢飞飞来了,不免一时愣怔了。“是你?你来干嘛?”镇长冷冰冰地问。谢飞飞没有立即回答,只觉得脑壳内嗡地一声,腮边好似又感觉到了那记火辣辣的耳光,脚跟一晃,可还是努力镇定住了情绪,吃力地叫了一声:“胡镇长。”
胡镇长这才放下喷壶,应了声:“来吧,屋里坐。”他率先进屋,坐在了沙发上。又冷冷地问:“怎么找上门来了?不等着我去赔礼道歉啦?”
谢飞飞鼓了鼓勇气回敬道:“胡镇长,赔礼你也赔的,道歉你也应该。你是镇长,打人犯法这是起码的法律常识。那一巴掌,我会铭记一辈子的!不过现在我不想纠缠那事,我是来请胡烁烁同学回学校上课的。”
“接烁烁回去上课?哈哈哈!”胡镇长仰面大笑起来“你们倒挺知趣呀!三言两语就剥夺了一个女童的学习权,将她驱逐出校门,并且她还是我的女儿。这会儿想鸣金收兵,没那么容易吧?”
“胡镇长,人说话得讲良心,就好像咱们那天的事,事情都有个前因后果。所谓将烁烁驱逐出校门,剥夺她学习的权利,我们意识到错了。把她接回学校,我们将认真给她补课。烁烁在没在家?我想见见她。”
“她不在。吵着要我去给你赔礼道歉,三天三夜不吃也不喝。这会儿,让她妈陪着到医院输营养液去了。”
“啊!那我去医院看看她。”飞飞扭身要走。
“慢着!”胡镇长喊了一声。“我女儿的老师登门拜访当属贵客临门,让你这么快就走,岂不是怠慢了宾客。来,请你看一样东西。”
胡镇长转身向博古架走去,小心翼翼地捧下一只白润细腻的瓷壶。“小谢女士,你可还认得它么?”
“藏龙壶?!”谢飞飞不禁双眸一亮,眼前的古物正是母亲托表哥送人的那件家珍哪!谢飞飞怎么能不认识,这藏龙壶是奶奶最得意的陪嫁品。母亲至今还想它梦它,觉得将它送了人愧对死去的奶奶可是,谢飞飞却说:“胡镇长,它已是你家的东西了,我并不留恋。”
“可是,这些天我看见它就心情不好。”胡镇长觑觎谢飞飞一眼,说道“我想把它摔了。真想把它摔了!”
说话间,镇长已经向壶中沏了些茶水,果然,壶壁上呈现出一条龙影,随着茶水的波动,腾越舞动着。可是看来胡镇长不想把古壶放在桌案上,说不定那一刻他就真的将这古物掼到地上,让它粉身碎骨。
“谢飞飞,刚才你不是说‘人说话得讲良心’吗?这把古壶最近的经历说明了什么呢?你的工作是谁安排的?那么多的待业青年怎么就单单选中了你呢?进本镇镇中就那么容易?为了安排你,我连副镇长都得罪了你知道吗?”
“胡镇长,你不觉得这是一种社会反常吗?最多我是一半感谢一半无奈。”谢飞飞谈吐直言。
胡镇长:“那天打你,是我酒后失礼。可是我为什么就敢打你?因为你是小石的妹妹,我跟小石是哥儿们,心里就拿你不当外人。我们镇领导买车不买车,用得着你来数落?”
“中国人不患穷而患不均。”
“不均的事多着呢。为嘛你们单单冲我咬?想不到我收了你家这把茶壶,却安置了一个小白眼狼!行了,飞飞小姐,算我瞎眼了。给,这把藏龙茶壶你还拿回去吧!”
“这”谢飞飞懵了,欲接不是,欲走不能,一时窘在了那里。片刻后,才有话涌上心头“胡镇长,你要这么说话,我拿走了藏龙壶,就意味着辞退了工作。那你打在我脸上、伤在我心上的耳光,你又怎么拿走呢?”谢飞飞反问道。
“呀呵!岂有此理,你倒沾上我了?”
“爸爸,你又教训谁呢?”恰似半空飞来一声莺啭,穿来了少女胡烁烁的声音。“爸,你怎么就光会训人?越来越像个大官僚,全世界的人都欠了你似的。也不检点检点自己!”
“烁烁!你回来啦?”谢飞飞马上回身去迎接自己的学生。
“谢老师!你怎么来啦?”胡烁烁喜出望外,紧拉住谢飞飞的手跳了起来。又对父亲说“爸爸,你胆敢再对谢老师那么凶狠,看我跟你没完!”
“烁烁,你的身体没事吧?”谢飞飞关切地上下打量烁烁,想避开和镇长的不愉快。
“都是我爸气得我。长大后,我的志愿是到纪检委工作,专门整治他这样的人!”
“混帐!说你老子啥?我是啥样的人?!”
“哼!起码你不是个纯洁善良的人。”胡烁烁毫不示弱,乜斜一眼爸爸,小嘴厉害得如钢炮“那天你为什么打谢老师一巴掌?若有人那样打你,你能忍受吗?你必须向谢老师赔礼道歉!”
“反了你啦!给我滚出去!”胡镇长恼羞成怒,举起那藏龙壶朝女儿的面前狠狠摔去。
咣——只见茶水与瓷片八方激溅,四面开花。一瞬间,谢飞飞就觉得自己的心也被人高高举起,恶狠狠掼在地上摔碎了。
“藏龙壶——!”谢飞飞一下子爬到了地上,一块块儿归拢着碎片,口中喃喃地说着:“没了,没了,这世上再也看不着我奶奶留下的这把壶了”
“老师,你快起来!”学生胡烁烁哭着将她搀了起来。
谢飞飞浑身发抖,抹一把泪水说:“镇长大人,你今天可是一掷千金哪!怪不得你于大伙的工资而不顾,花40多万买小轿车,你的心可真是非同寻常呀!从今后,咱俩算谁也不认识谁了。烁烁,走,跟老师回学校上课吧?”
“回来!你们已经触犯了国家的义务教育法,你来这趟不行,回去告诉你们校长,让他亲自来我家领人!”
“胡镇长,我来了,我来了——”想不到,老校长大步小步从门外踮了进来,点头哈腰地说“胡镇长,我早就来了,准备给您赔礼道歉,只是听见你心情不好,就没有进来添乱。关于烁烁同学的事,是我们大错特错违背了义务教育法。这不,我已经写好了检讨,在这里也向您赔礼道歉。”说罢鞠了个躬,递上了检讨书。
“光你来了还不行。这位小谢不只是职业道德有问题,还有个严重问题是家庭教养不够。必须让她的父母也来我这里一趟。”
“什么?!”谢飞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还要我的爹妈来向你低头赔罪?”
“不给你点颜色触及灵魂,下回你还要以怨报德。”
“不!我们谢老师一点过错也没有。爸爸你别欺人太甚!”女孩胡烁烁气愤地插话。
谢飞飞紧咬牙关,想了想说:“也好。胡镇长,我想借用一下你家的电话?”
“好说,打吧。”
谢飞飞去拨电话的当儿,不无得意的胡镇长随意将老校长的检讨书一看:哎呀!好熟悉的字体——那位向县纪委写匿名信举报的人,原来就近在眼前!
“老校长,我心目中的老好人,你来帮我瞧瞧,这封举报信是谁的字体?”说完将检讨书和举报信一同扔给了老校长。
老校长从容地一笑:“不错,举报信是我写的,可是你能否念念,哪一句若是不实之词,我愿承担全部法律责任。既然上面有人向你‘尿炕’,那好,下一步我连他们一块告!”
“好!”想不到,稚气未尽的胡烁烁带头鼓掌叫好,并说:“校长真棒,我支持您。昨天,我也向县委书记寄去了一封信,检举我爸爸违法乱纪的行为。特别是他打谢老师耳光的事,视可忍孰不可忍!我是第一目击者,必须要为谢老师讨回人格尊严!还有,这件事爸爸给我心灵也带来的极大的伤害。”
“你”胡镇长不禁又猛然举起了巴掌,但是,他那只想遮天的手却颤颤抖抖,始终没有打下去。
这时,谢飞飞的电话已经接通了。“喂,省纪委吗?我是平原县太平镇的一位教师,再次向你们检举我镇镇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