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发现男人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女人是舍不得路费的,她们最好方式是以农忙这个理由带信让男人回来。男人回来了,女人其实是不怎么想男人干体力活的,她们只想多与男人温存温存。男人瘦了胖了,她们见了才放心。女人也要外出了,她们不再放心男人一人在外,她们知道男人是辛劳的,是为这个家的,一家人守着一亩三分地是没法活的,可没有男人她们就得了佝偻病,缺了钙,整天软塌塌的。
工棚是杂乱的闷热的,女人不习惯许多人在一间大通铺里睡觉,汗臭体味鼾声四处流窜,更别说有隐秘可言了。第一晚还好,工友们自觉地出去了,女人还是战战兢兢的,生怕有人闯入,工友们算好了似的,他们刚忙完事工友们就回来了。久了,工友们不再回避,女人只好以蚊帐隔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来。无意间,女人发现了一个规律,每每发工资的日子,就有一群浓妆艳抹的女人涨潮似的围了过来,单身的工友不见了。女人用质疑的眼神望着,男人转过身抽出一支烟,点上猛吸一口,呛得男人流下了泪。
女人知道,其实工地生活并没有男人当初说的那么好,砖码的床,暗黄的米饭,干巴巴的菜帮,没有油腥的汤水。女人想家了,常常听到乡村的孩子出事的消息,女人又惴惴不安起来。夏天回家,那家的父母外出打工,一双儿女,看到一个女人脸上盖着的新毛巾,就偷偷地把那条新毛巾拿到河里去洗脸,孩子没有想到那个女人喝了农药。那对孩子,还以为偷拿毛巾紧张才心跳得厉害,却不想晚上就陪着那个女人走了。那时还没有留守这个概念,老人与儿童是乡村一道风景,老人拖着伤痛的残体,照顾自己和儿童,常有老人一觉睡去就走了。儿童与老人相依偎,渴望的眼神眺望着远方,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世界。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有父母却总见不着。
打工者越来越感觉到自己怎么也融不进城市,薪水永远接不清,车费药费伙食费一个劲地涨,积蓄总是涨落起伏。他们想到回家,家里至少还有土地。可是外出的年轻人,已经不知道怎么侍弄土地了,也忘记了乡村的模样,他们唯有努力的工作着,毕其一生,做个地道的城里人。房价疯了似的涨,即使是个别有成就的人,也得把多年的血汗换成水泥砖块砌成的城市的鸟笼。他们黯然了,城里本就没有他们立足的地方,乡村才是他们的家,可乡村里又有什么呢?靠什么能安家立身呢?他们想家了,想带疲惫不堪的身体,不多的积蓄,回到熟悉的乡村。可他们找不到乡村的模样,或不适应乡村的环境了,泥泞的小路、枯瘦的河流、稀疏的老树、满地的垃圾、灰暗的天空,他们再一次犹豫了。
写到这儿,本可以结尾了,可我再想举一组事例:
一个老党员,双目失明,一儿精神病,一儿肝炎,仅靠低保度日。
两个兄弟,种田看牛养猪。一日,猪病死,不舍弃,用被盖猪身,后腐败。一邻问:不弃,可食啊!一时食不尽,何不腌制。答曰:盖严不生蝇虫,何以腐烂。
一对夫妻,男人因骨质增生手术失败,下身瘫痪。每每去时,男人喜悦的神情瞬间消失,满目的羞愧。女人腿残疾,身体虚弱,每每说男人,如果仅是瘫痪还好,不想什么都,说出来都丑。
一女童,流浪街头,李家饭张家粥,留宿街头。夜,一疯子,见其猛追,女童喊破嗓,满街皆惊。
一打工者,重病归,积蓄皆空,躺在乡村的老屋静静地离去。
凝望窗外,切割的大地不规则起来,萧瑟的乡村在寒风中呻吟。乡村、枯树、瘦河、童叟,乡村的人群似潮水,涨起又落。老人儿童,静静地守候。乡村不再灵动,似乎缺少了什么?这时,传来广告声,老人萎缩、儿童成长,他们都缺钙,某某钙片。乡村没有了脊梁,没有了骨质感,软软的,貌似的皮筋在勉强的拉扯着,撑起乡村的模样。乡村的缺失,是否与缺钙有关呢!如若是缺钙的,那用什么让乡村的钙不再流失,用什么让乡村挺立。仅仅是靠钙片么?
乡村在渐变,农合医疗、生活最低保障、养老保险、免除农业税、免费义务教育、良种补贴一股暖流涌了出来,眺望远方,乡村灵动起来,缺钙的乡村正在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