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的往事

   外人传言，唐季珊虽非大奸大恶，但风流，贪女色，被他玩弄的女子，有家世甚好的名门闺秀，也有妩媚多情的舞女歌星。

    可她，自是不信的。

    他说，自见你第一眼，心顿时交错，似乎我这一生只为你而来。

    言之凿凿，如发自肺腑。

    可织云不晓得，自己到底还是看错了人。

    五

    1927年的一天，早春。公寓外的梨花簌簌开了，凉风透进窗子里来，漾着满室馥香。

    张织云自床上下来，轻坐在铜镜前，淡扫娥眉，粉扑香腮，点绛朱唇，琉璃梳一梳梳到尾。

    此时，她已是唐季珊的妻。

    指尖捻着几缕黑丝轻轻滑落，她想起了那日初见他时，卑微不已。而如今，她似乎什么都有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算算时日，季珊已有半月未回家了！

    近日，公司里新捧了一女子，名唤阮玲玉。穿素洁的旗袍，含情的杏脸，又是一个琉璃心的女子。

    这上海滩的风月里，新人出那是常见的事，织云摸摸自己的脸蛋，还好光滑细嫩。

    罢了！

    轻声一叹，站起身来，叫上绿儿丫头，去公司拍戏。

    这一出演牡丹女，她扮红牡丹，阮玲玉饰白玫瑰。自然她是主角，报社的记者也都跟了过来，无非是寻问她与唐季珊的情事。

    织云含笑点头，依然是大方得体的样子。

    可不远处的唐季珊，一双眼里看到的却是织云旁边的阮玲玉，素白色的面料，软滑的缎，金丝线盘大朵的兰花，旗袍盘扣里嵌着珊瑚珠子，一路自颔下迤逦到腰侧，细白的腿，隐隐透着风情。

    唐季珊到底是凡夫俗子，避不过这旗袍女子的诱惑。于是，手一扬，向身后的男子嘀咕一阵，转身便走。

    这世间的男子呵！都免不了金屋藏娇的俗套。何况，是他。

    这些，张织云并不知晓，只是在拍完戏后回到公寓里，苦等着她的依靠。

    多年后织云才明白，只道当时情意长，却原来，心无疆。

    六

    1931年，入冬。上海飘起了雪，纷纷扬扬。

    公寓里，没有暖炉，冷冷的风吹进来，冻得绿儿丫头直哆嗦，于是把门窗紧紧关上。

    这一年，张织云失去了唐季珊，成了下堂妻。

    报纸上都写着唐季珊周旋于影星阮玲玉和胡蝶之中，左右皆是春色，甚至连一纸休书都没有，张织云便成了弃妇。

    于是一时间，上海滩的电影圈里，张织云处处皆是笑料。

    镜前，枯瘦，蜡黄的脸，仿佛一下子就老去。

    织云坐于镜前，回想那些支离破碎的过往，一路行来，最后余下的，都是些一地的残花。

    于是，心一阵凉过一阵。

    唐季珊，我到底是看错了你！

    也罢。

    此时，张织云还在二字当头的年华，便已苍老。

    七

    彼时，是1970年春，香港。

    一处街角，一老人佝偻着身子，向过路的行人乞讨。身上穿的是破烂不堪的衣衫，拿破碗的双手抖过不停，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过路的行人纷纷捂住了鼻子，急匆匆的离去。

    没有人知道，这个乞讨的老人，竟是当年红极一时的上海影星张织云。

    成了下堂妻后，她一气之下去往香港，以为可以红遍香江，可她操着一口上海话出演了几部不叫座的电影，渐渐也就没了名气，甚至到后来，没有一家电影公司找她拍戏，于是新人笑，旧人哭，也便如此。

    此时的张织云，由于数年的变故，早已神智不清，只知道自己名叫阿喜，过路的行人再问，便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而她，不记得自己当年是如何在明星影片公司外看见这儒雅深沉的男子。

    不记得她曾那样隐忍的爱着他。受他宠爱，受他冷眼，亦受他抛弃。

    别人只当她，为了唐季珊的地位，名气，更为着他的钱。

    可是她却不说苦，不喊痛，唯独在心底，埋藏了这么多年。

    只是，在这清冷的夜里，在她死去的前一秒，织云很想问他一句：“季珊，当年你曾爱过我吗？”

    可是没有人回答。

    由始由终，她都不曾恨过他，毕竟她是那样爱着他，无关他的虚假。

    这人世呵！有千百种算计，可唯独算不过的，却是自己。

    从此，语不清，道不明，再也走不出。

    后记：张织云，原名张阿喜，生于1906年，广东人，幼年移居上海。1926年进入上海明星影片公司，比阮玲玉，胡蝶早出道几年。出演空谷兰玉洁冰清等多部无声电影，并成为中国电影史上第一位电影皇后。遇茶叶大王唐季珊，嫁入唐家，因唐季珊迷恋阮玲玉，张织云被唐季珊抛弃，于1970年病逝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