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年,六月二十一日,乾清宫大殿。
大殿里正举行内阁会议,今天的主题就王实的进贡和纳土,商议出一个恰当的章程。
面对着李太后和各位内阁大臣,此时张居正侃侃而谈,继续言道:“国家兴亡,重在吏治;朝廷盛衰,功在财政。
我万历皇上登极两年以来,虽垂髫少年,却天纵英姿,决心开拓新政,当一位垂范后世的英明君主。这实乃社稷之大幸,苍生之大幸。
自前年京察始,臣每有建议,皇上都虚心采纳,并颁旨例行天下。正因为有皇上的全力支持,臣才能审事量权,揣情谋断。
且喜今日,普天之下,百端补治、清慎勤明的吏治新局面已经出现。这是盛世的好兆头,但还不是盛世。
因为,时下国家的财政,尚在非常艰难的境地。”
听到提及自己,小皇帝心中欢喜。他用崇拜的眼光看着自己的老师,认真体会每句话的含义。
在他的印象中,朱翊钧从来没有见到任何一个大臣如此意气风发地议论国事,游刃有余的掌控朝议。哪怕是已经大行的父亲隆庆皇帝,也远远不如。
趁张居正说话的间隙,身后的李太后插话问道:“如何扭转国家财政的困境,想必张先生早已运筹帷幄,成竹在胸了。”
“臣自隆庆二年入阁担任辅臣,就一直关注财政问题,”
张居正生怕说啰嗦了,李太后不太懂,尽量言简意赅地说道:“江南三大政,漕政、盐政、河政,都是财政,北边之屯田、茶马交易,也都是财政了。
天下田亩,额有定数,要增加财富,还是得有新的财源。
臣算过一下,关岛纳土后,如果按关岛每年进贡二十万斤铜,十万两白银和五千两黄金计算,相当于增加了半个江南的赋税。
换算过来,朝廷就多了一百二十多万两银子。这相当于一个蓟辽总督麾下十万将士一年的开支。
换句话说,如果朝廷接受王实的投献,则北方九边的军费几可解决一半,财政压力可大大缓解。”
“有这么多吗”李太后问。
“的确如此。臣认真计算过,误差不会太大。”
这话一出,众人也为之色变,纷纷向张居正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李太后也在低头盘算,仅此一项,朝廷一年就多了几百万两银子的收入。
张先生为天下计,方有此议,自己断不可因为别人拿祖制说事,而不支持他,何况这天下又攥在自己儿子手中。
计意既定,她便对张居正说:“张先生心忧财政,本是替皇上操心,哪一个想当英明君主的人,不想实现富国强兵的愿望
一个丁门小户的人家,打开门来尚有柴米油盐酱醋茶七件大事,何况一个国家?
手上没有银子,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咱看你提议的财政改革,就从改变王实这个外藩开始,只要能改善朝廷的税收,即使打破一些条条框框,汝等也不要有顾虑。
海外义民心系大明,咱们也不能让他们寒了心。旧港宣慰司本是成祖所设,今日重新恢复也算不上违背祖制。
对这些大明的忠臣烈士,品秩上可以参考九边镇将,给予适当的待遇。
张阁老,今日朝议后,你让户部和吏部拟条折子送给皇上,让皇上批旨允行就是。诸位阁老,汝等以为如何。”
申时行等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没有言语。尼玛,你都做出决定了,懿旨已经下了还问我们,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算了,也算是件好事!付出几个微不足道的武职,加上天津卫一个码头,朝廷平白无故的多了这么大一笔收入。
如果真能兑现,这将大大缓解了大明财政,如此合算的买卖,何乐而不为?
去尼玛祖制,有钱才是硬道理。想通了这点,众人行礼:“太后英明,臣等并无异议。”
张居正没想到李太后竟然直接做了主,答应得这么爽快,事情办的如此的顺利。
他感动地俯身说道:“太后如此通情达理,臣惟有披肝沥胆报效皇上。
国家财政,无外乎开源节流。
一方面杜绝贪墨侈糜之风,另一方面针尖削铁广开财路,臣保证不出两年,财政拮据的状况,就会根本转变。”
“很好!有你这句话,咱就放心了,皇上也就放心了。”
李太后说着浅浅一笑,又好奇问道:“听说这王实身材奇伟,年纪和皇上差不多,不知此事当真。”
张居正肯定道:“太后,此言不虚!这王实乃嘉靖三十九年(1561年)生人,今年虚岁十六,比陛下大两岁。
他身长八尺,相貌奇伟,武艺高强不逊于俞老将军,戚南塘对他也很推崇,认为他是一位百年难遇的将才。
太后,待旧港收复后,臣以为适当的时候,可以把王实调回朝中,在五军都督府任职。
一来,朝廷可以直接掌控关岛收益,以免将来有其它变故;二来,可以为本朝增添员虎将,说不定将来又是一个戚南塘。”
听到张居正对王实评价如此高,默不作声的朱翊钧突然插话道:“哦,如此奇人,朕倒是很想见见,张师傅,可否先安排一下?让朕今天先会会这个海外异士。”
“呃,这……臣倒是没问题。太后,您看……”
“哦,钧儿,母后问你,因何如此急着想见这人,过几天大朝会上,你总归是会见到的。”
朱翊钧装傻充愣道:“母后,孩儿只是好奇。他是吃什么东西能长这么高?难道有什么秘诀?
孩儿也想长得高大一点,好早点帮到母后,不让母后这么辛苦。”
“哈哈哈……”
一时间,李太后和众人被小皇帝孩子气的话给逗乐了。
李太后掩嘴笑道:“这理由倒也新鲜。也罢,这王实总归是个半大小子,先见见倒也无妨。
张先生,不如今天下午你给安排一下,嗯,既然还没有正式授官,就不要安排在宫里了,就大隆福寺吧。
咱也瞧瞧这英雄少年咋样,呵呵,听钧儿这么一说,连咱都对这少年郎有了几分兴趣。”
“臣谨遵懿旨!”
”行了,谈了这半天的国事,咱真是有些乏了。
诸位都是皇上的肱骨大臣,你们办事,咱和皇上也放心。呵呵,下面的事你们商量着办吧,我就不掺合了。”
说完这些话,李太后便起了身,向殿后走去。
几位内阁大臣心中暗暗吐槽,你不掺和,你掺和的还少吗?
“恭送太后!”
……
无所事事的王实带着众人在京城里闲逛的一圈,临近中午,才回到驿馆。
还没坐下半个时辰,忽然理藩院清吏司来报,说是下午李太后召见王实。让他下午到大隆福寺见面,而且只穿便服就行了。
王实虽觉得这道口谕有些蹊跷,却也不敢怠慢,赶紧吃过午饭,换了衣服,带着囊图几人悄没声儿地寻着大隆福寺而来。
已经是仲夏,京城的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转眼到了三伏天。这一天,拂面的南风带着热浪,不一会儿几个人就汗如雨下。
其实,这还不是北京最热的时候,雄伟的燕山山脉虽然冬天会阻挡关外的寒潮,但南方的暖流在越过了黄河之后,遇到燕山山脉的阻挡,也会聚集在这幽燕之地。
天气有些炎热,还好大隆福寺不算太远。
它位于城东四牌楼北一条胡同内,这胡同就叫大隆福寺胡同。
这座气势雄伟的大庙由明朝第六个皇帝景宗敕建,成于景泰四年。
寺内供着三世佛三大士,入山门左首是藏经殿,右首是转轮殿,中间经过毗卢殿,至第五层才是大法堂。
此堂白石台栏乃景皇帝尽撤前任英宗皇帝南内御所的木石所建。殿中藻井绘有八部天龙华藏界具,旋窗绕栊尽是西域气象。
当年寺一成,就成了京城内一大胜景。京城寺庙很多,但惟有这座大隆福寺和西城的大兴隆寺为皇帝敕建,是皇家香火院。
信佛的小皇帝偶尔出来敬香,就到这两所寺庙。因这一层,大隆福寺不但香火极旺,而且寺前的庙市也是京城里头规模最大的。
每月逢九逢十,庙前广场到处都支起棚子,除了日用百货,此处庙市最吸引人的多是旧书古拓夏鼎商彝楚戈汉镜等古董。
离召见的时间还早,大家牵着马步行。刚过巳牌,突然看到一团黑影飞来,王实连忙一闪,只见那团黑影噗地一声,打在他身后的马脖子上,那匹高头大马受惊后一声嘶鸣,人立而起。
王实回头一看,地上多了一只枣树做成的柭柭,一个五六岁小孩跌倒在地,眼看就要被惊马踏伤,路边的人顿时发出一阵尖叫。
就在人们以为这小孩马上要命丧当场时,一道魅影晃过,等人们看清楚的时候,小孩已经被那年轻公子从马蹄下救出,正傻傻的坐在路基上。
小孩被嚇得不住抽泣,紧接着趴在地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王实俯身把孩子扶起来,替他拍去尘土。
又拿着木祓儿和颜悦色问这孩子道:“小朋友,你是谁家的,住在这附近吗?这木祓儿是你的”
小孩子抽泣着点点头。
王实微笑着把木祓儿还给他,说道:“小朋友,这儿人多,你换个地方玩吧,倘若把人击伤,岂不闯出祸来,好了,去玩吧。”
小孩拿了木柭儿,也顾不得道谢,一溜烟跑了。
看着他瘦小的背影,王实会心一笑,转头对囊图说:“孩子天真无邪,今后你留在大明,要多招些小孩放在身边培养,他们才是我们未来的希望。”
囊图点头答道:“是,公子。”
待围观的人群散开,众人继续前行,走完数百步巷道,便到了大隆福寺山门前的大广场。
今日恰逢花市赶集,此时广场上鳞次栉比的尽是堆满琳琅货物的棚架,十之八九都是花卉盆景,处处争奇斗艳花枝招展。
广场上游客摩肩接踵,红男绿女川流不息。
不过囊图几人注意到,这里头夹杂了不少人,既不买花也不采胜,而是专朝人堆儿里扎,看管那些形迹可疑的浮浪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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