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张居正自三月十一日离京,在天津停留了三天,三月十九日就到达了故乡荆州。两千多里路程只花了八天时间,真个是日夜兼程,行旅匆匆。
跟原时空张居正回乡可谓风光占尽,其显赫之势,已是达到了人臣之极有所不同,这一路他只在天津停留了三天,就登上了”海波”号运输舰,在途中没作停留。
海波号三桅帆船为了接送张居正,专门经过了特殊的改造,从里到外进行了彻底的装修,无论从安全性和舒适性都得到了根本的改变。可以说,船上居住的条件不亚于后世的豪华游艇,张居正对船上的环境非常的满意。
为了不暴露这条船真实的性能,舰长李钉一路上都没有启动柴油机,完全凭借着风帆航行,保持着六到七节的速度。即使是这样的速度,在这个时代也称得上是风驰电掣,让张居正吃惊不小。
不过他毕竟是个纯粹的儒家门徒,对这些奇技淫巧的玩意不太感兴趣,所以也没有过多的追问。再加上陪伴他的胡姬伊莲娜风情万种,让张居正痴迷不已。
张居正惊喜的发现,伊莲娜这个胡姬真不一般,她不但才思敏捷,通诗达词,精琴工画,擅长乐曲,而且善于食经茶道,真正算得上是一个多才多艺的大美女。
他为此欣喜若狂,心里暗暗吐槽这王实鬼精鬼精的,不知道从哪里找来这么个尤物。当然他非常满意这份礼物!一路上张居正可谓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两个人郎情妾意,缠缠绵绵,每日诗酒唱和,五十四岁的张首辅仿佛老藤发新芽,焕发了第二春。
“海波”号上为他专门准备的总统套间带着浓郁的欧罗巴风格,一走进去就仿佛到了后世法兰西的爱丽舍宫,里面富丽堂皇得让他瞠目结舌。更让他满意的是客房里完善的设施和全方位的服务,让他享受了一把富有异国情调的旅程。
第一次出海的张居正,对海上的旅行格外好奇。老帅哥带着女娇娃早晨在船头观看日出,黄昏的时候又欣赏日落,浪漫得不要不要的,绝对不亚于后世恋爱中的小年轻。
这段日子天空也作美,一路上风平浪静。蔚蓝色的大海,海天一色的奇观,在船艏前方跃出海面的海豚,盘绕在桅杆上飞翔的海鸥,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新奇。
闲暇时拿出鱼竿钓钓鱼,风平浪静时看看胡姬们的表演,吃着新鲜的海鲜,品尝着各种美酒,无比惬意和轻松。
这才叫生活呀!以至于他有时候在想当了首辅后苦逼的日子,每天处理国家大事,在朝堂上勾心斗角与人争锋,有时候连吃饭都不能按时。回想起来,那个位置真的那么重要吗?看看现在,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海波号虽然是一艘军舰,但是它采用的是远洋轮船U形船壳,而没有采用军舰常用的深V形船壳设计,虽然排水量达到了一千五百吨,但是吃水并不深。
只要不是满载,水深超过两米的水域都可以出入,再加上它行驶起来更加的平稳,很适合长途航行。正因为这些优点,李钉才能开入长江水域,直抵江陵码头。
时光飞逝,再远的旅途总有走完的时候,美好的时间永远都是那么短暂!站在船舷边,看着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张居正感慨颇深,回味着一路上的点点滴滴,此刻他的心情有些五味杂陈。
……
万历六年三月三十日,荆州江津口码头。天刚蒙蒙亮时,荆州东门外就是人头攒动,马嘶人喊的热闹景象,放眼看去,满世界都是差役和皂吏。
临近巳时,已经轿马塞道高官云集,湖广道各衙门数百名庶官藩臬、郡邑守丞都先后赶来恭候张居正的尊驾。就连南北二京的勋贵臣僚等显要人物派来的代表五天前就赶到了荆州,把个小小江津口的码头挤得水泄不通。
负责对这些外地官员的接待,名义上由张居正的两个弟弟张居易与张居谦负责,实际上办事儿的,全是荆州府的吏员,上百号人这段时间,为此事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刚刚抵达的张居正自然不知晓这些琐碎之事。
其实,对于眼前的铺排场面,百官们倒履相迎的热情,张居正心下也不甚乐意,但身居高位,很多事情也身不由己。更何况骂走了唱戏的,又来了打锣的,总之是旷野地上的毛狗,赶是赶不开了。
无可奈何下,他现在索性入乡随俗了,把自己当做局外人冷眼旁观,随这些地方官员们抓红抢绿地闹腾,他也正好趁此机会,摸摸本地一些官员的“水性”。
海波号进入长江后,张居正就卸下官袍换上孝服。船刚刚靠上码头,他就一身素缟走出了船舱,走到了船舷边。数百名官员聚集在荆州江津口码头跪迎。
张居正前脚刚走下舷梯站定,后脚跟还未落地,迎面就上来一个人,在他面前扑通跪下,口中高禀一声:“元辅大人。”
张居正低头一看,只见跪着的人穿着一身灰白的粗麻孝服,腰上系了一根草绳,这是典型的孝子打扮。由于改了装束,张居正一时没有认出这“孝子”是谁。
便问道:“阁下是哪位?”
跪着的人头一扬,又禀道:“卑职陈瑞,叩见元辅大人。”
“啊,你是陈抚台?”
张居正吓了一跳,马上想起此人就是上任了一年多的湖广道巡抚,不免惊道:“陈大人,你怎么也披麻戴孝?”
说着上前将他扶起。也不知是紧张还是累的,陈瑞满头满脸的汗,此时也不敢拿正眼看首辅,只凄惶答道:“老太爷仙逝,卑职五内俱焚。若人之生死可以置换,卑职愿以一己芥末之身,换回老太爷无量寿福。”
一听这明显谄媚的话,张居正心生反感。转念一想,人家毕竟从省城四百里奔丧而来,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张居正也就原谅了他,没有露出不悦的神情。
接下来众人一拥而上,纷纷上前施礼自报家门。张居正先和家里的亲人见过面后,就不停地和官员们见礼,寒暄没几句,就把小小的码头挤得转不开身子。
见现场有些混乱,张居正率先走进码头搭建的凉棚,各地官员分宾主坐定后,张居正随口问陈瑞说:“陈大人,你何时到的?”
“比元辅早一天到达荆州。”
张居正其实刚刚从二弟张居谦口中知道陈瑞等一干官员的行踪,心中大致有数,但此时仍不免追问:“你来了五天了?”
“是。”
“听说湖广道的官员来了不少。”
“除极少数因公事牵扯走不开的,基本上都来了。”
张居正听了,心里觉得不妥,但毕竟人家也是一番心意,不好加以训斥,他只好对陈瑞客气说道:“陈抚台,多谢你远道赶来。本辅因归家后,即刻守孝三日,以略尽人子之情,故免见一切客人,这一点,望陈抚台见谅。”
“元辅大人对封君之孝,可鉴日月。”
“封君?”张居正稍稍一愣。
“这典故,元辅大人应该知道。”
陈瑞说着谄笑起来,突然意识到这是失态,忙又掩了口道:“卑职到任不久,就听说有位官员在庆贺老太爷七十大寿时,写了一篇绝妙的祝颂之词,卑职记得这样一段:
‘嘉靖初年,上帝南顾荆土,将产异人,以元辅寄之封君。或称元辅为众父,封君为众众父,众父父者,苍苍是也。’
这篇祝寿文比喻贴切,一经出手就洛阳纸贵。卑职到任后,也曾专程从武昌到荆州城中拜望封君,目睹封君超尘脱俗的风采,也想写一篇颂文。
但因有前面这篇文章,倒让卑职生了‘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之叹。”
两年前家父七十大寿就近官员为之贺庆的事,张居正早就知道,但他没有听说过这篇祝颂文。大约是吹捧太过,没有人向他传话。
此刻听了,张居正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刚想转移话题。码头上忽然有了一阵骚动,官员们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癯然老者,领了一群府学生走了过来。打头的这位老者,须发皆白,走路的姿态让他觉得眼熟。
张居正正猜疑间,只见那老者抢走几步,俯身向他弯腰一揖,说道:“首辅大人,还记得老汉么”
一听这声音,张居正猛然记起此人,心中警钟大鸣。这正是王实在途中反复提及的何心隐,这小子竟然料事如神如斯。回想起王实当日的戏谑之言,这么快就兑了现,张居正不由大吃一惊。
他忙追问道:“你是柱乾兄?”
“在下正是。”
“柱乾兄,太好了!天佑大明,你可算来了!”
“呃???”
这话一出,何心隐愣住了,竟然不知道如何接话。天佑大明,这啥……啥意思啊?
哥们今个摆明了是来找麻烦的,你在朝堂倒行逆施,正想借机痛斥你一番,表现我泰州学派的铮铮铁骨。首辅大人咋像见了亲人一样,这画风不对呀!
“来来来,柱乾兄,稍安勿躁。使是关系到天下大局,我们先找个地方说话。”
还没等何心隐回过味来,张居正抢上两步,挽住何心隐的胳膊,半拉半拽着他直接走上船舷,又不由分说连哄带骗把他拉进了船上的总统套房。
不要说码头上的人都傻了眼,何心隐自己还懵圈着呢。这和他来时设想的情形完全不一样呀!张居正这是唱的哪一出?难道他早料到了自己要来,开始耍起了手段。这怎么可以?自己导演的节目还没开始呢,人家直接给换了频道,真是婶婶可忍、叔叔不可忍!
酝酿了半天情绪,何心隐正想开口,激昂的话刚到嘴边,又听张居正又问道:“柱乾兄,这些府学生都是跟你一起来的?”
“是的。”
“一个府才二三十名学生,这一二百名学生,该来自多少个州府?”
“大约七八个州府吧。”
“他们怎么来的?”
“我在当阳讲学,他们都是赶来听我讲学的,听说我来荆州,他们又跟着我来了。”
“呵呵,没想到柱乾兄,号召力如此之大。”
“当年孔子弟子三千,传为美谈,其实算得了什么,我何心隐的弟子,三万都不止。”何心隐的口气颇为自负。
“都跟你学阳明心学?”张居正问。
“是的。”
“听人说,你自称是当代圣人?”
张居正的口气中有些嘲弄,何心隐虽然听出来了,但他并不在乎,而是摆出一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派头,踌躇满志地答道:
“每一代都应该有圣人,就像每一朝都应该有宰相一样,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原也不足为怪。”
“好哇,柱乾兄,祝贺你成为青年士子的追随偶像。哎呀!这真是太好了,记得有人曾说过:’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像柱乾兄这样的大儒,应该责无旁贷勇挑重担。你有所不知,现在大明已到了最危急的时候,有件天大的重任要托付给柱乾兄,这关系到我华夏民族的未来,非先生这样的大儒不能担当如此重任。”
说到这里,张居正冲着何心隐深深一揖,说:“柱乾兄,请万勿推辞,这件事就拜托先生了!”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何心隐嘴里喃喃的念道,他现在脑子都没有转过来。此时此刻,他被张居正的一阵骚操作,搞得晕头转向,早已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听到张居正的话,他下意识的问道:“首辅大人,啥……啥事啊?”
稀里糊涂被张居正带到一排书柜面前,他随手抽出一本意大利人皮科皮科·德拉·米朗多拉写的《关于人的尊严的演说》塞到何心隐的手里,用诚恳的语气说:
“柱乾兄,你好好看看。这里都是来自西夷欧罗巴的各种书籍,在下阅读过之后,真是受益匪浅啊!柱乾兄,想想吧,我华夏的儒生已经成了井底之蛙,落后就要挨打啊!人家已经超过我们很多了,再不迎头赶上……”
此刻张居正口若悬河,化身后世卖假药的,噼里啪啦把这些书的内容一顿吹嘘,何心隐晕乎乎的听着,脑袋不由自主的点着头,几乎成了个应声虫。
他随手打开了张居正刚刚塞到他手里的书,随意看了几行,忽然间眼睛一亮,耳朵里再也听不到张居正在说什么了。
……
半个时辰过去了,在码头上的人望眼欲穿的时候,只见张居正沿着舷梯,从船上飘然而下。
他风度翩翩的走了过来,冲着何心隐带来的府学生说:“诸位学子,柱乾兄请你们上去,有很重要的事情安排你们。”
众学子狐疑的相互看看,脸上都是不敢置信的表情。何心隐的大弟子胡时和躬身施礼问:“宰辅大人,请问老师现在可安好?”
“嗤”张居正嗤笑一声,说道:“本辅虽然和柱乾兄政见不合,却是彼此相知的多年好友,情同手足。岂是尔等小辈妄自猜疑的,哼,他如今安好不安好,汝等上船察看便知,正是不知所谓。”
张居正拂袖而去,直接登上了自己的马车,连停都没有停,他甚至撩开窗帘儿再同官员们招招手都不肯,就径直望城中东门的张大学士府肃仪而去。
码头上众人面面相觑,尼玛,这位大佬想一出是一出的,唱的是哪一出啊?刚刚还热情相待,现在却拒人千里之外,哎呀妈呀!领导的心思真是好难琢磨哦……
不要说其他人感到莫名其妙。胡时和一干府学生且糊涂着呢,正在犹豫不安时,船上下来个军官对为首的胡时和说道:“这位公子,何先生唤汝等上船……”
胡进和几个学生迟疑地相互看看,谁也没有挪动脚步,眼睛都瞅着大师兄。胡时和一咬牙,率先登上了舷梯……事情就是这样,王实通过张居正的手拐了百多名大明府学生去关岛。
这些人上了船后,发现自己的老师埋在一堆书里面翻阅,两眼通红却精神亢奋,就象进入了魔障,见到自己的弟子,他大声招呼:“快来!这些书真好,大家都读读。吾道不孤,吾道不孤……”
见老师如此失态,这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心。很快这些人被书中的内容迷住了,忘记了自己来码头的目的。随后的日子里,除了吃饭睡觉,他们都守在书房里。
直到某一天,何心隐走出书房,看到外面的茫茫大海,这才醒悟过来:“哎呀不好!好你个张居正,真是卑鄙,老夫上当了……”
他哪里知道,把他骗上船后,看到他沉浸在书海里。张居正一捋颌下长须,得意地笑了。
“柱乾兄,既然你不识时务,想给老夫添堵,哼哼,那我请你去关岛钓鱼去……王实这臭小子,还真是算无遗策。好在有准备,要不然今天还真不好收场……”
……
这里说到何心隐这个人,笔者不得不多说几句,何心隐在原时空的历史上,万历七年将死于牢中,他的死正是出于张居正的授意。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和遥远的欧洲文艺复兴时代一样,这是一位布鲁诺式的殉道者。只不过他的悲剧比欧洲的布鲁诺早了几十年。
封建社会发展到明代,已经是中国农耕社会发展的最高阶段,所有指标都在这个时代达到临界点。
当整个明王朝完成文官化、商业化、城市化、白银化、私有化的时候,启蒙思想破土而出已是必然。明朝这个封建等级大厦开始摇晃,伦理纲常受到冲击,波澜壮阔的时代开始到来。
整个社会开始舆论民间化,参政、议政群体扩大化,士人结社普遍化,男女开始平等化,人人开始积极追求自己的权利,从这一点来看,这的确是一个伟大的时代。
后世的人们从欧洲文艺复兴运动、法国大革命、拿破仑战争中捕捉到那时代跳动的脉搏,但殊不知在二百年前的明朝就已经完成这一系列过程。
中国的文人、诗人、画家抛弃了文艺的复古风,而去追求以“真”、“性”、“灵”为主体的自我风尚;在中国南方的书院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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